两个月以后,小桃和方小红在厂外见面。
程小桃盼顾的眼睛还是被方小红一眼就看明白了。
两个人都停了一会儿没说话,方小红接过程小桃递来的夏桑菊饮料，喝到了一半，才用家乡话说，你为什么这样。
程小桃眼睛看着别处，没说话，她明白方小红指的是什么。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方小红加大了声音。
呵，你说什么啊。小桃故意嘻皮笑脸。
方小红说，我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哪一行啊？我做哪一行啦。
你没做吗？那就是我看错了？方小红很夸张地发出一声冷笑。
她的样子激怒了程小桃，程小桃扬起头对着方小红的脸，请你别在我面前扮演明白人，我告诉你，我跟你方小红不一样，也就是说，我们根本走的就不是一条路。程小桃改用普通话。
你真是傻啊！方小红也改回了普通话，态度温了一些，说，什么不是一条路啊。
小桃发着狠，你就是要钱，而我不是，告诉你吧，我就是想找一个本地人结婚过日子。
方小红脸也变了，你傻瓜啊！你以为他们傻吗，他们只会找一个外省妹来玩玩,结婚?你发大头梦吧！
这回小桃气短了，想了一下,说,那你干嘛又要去做那个呢？
方小红眼睛有点红了，你还没恋爱，就是说你还没有给人开过，那就要好好嫌钱回去找个人恋爱结婚。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实在需要钱。
程小桃说,你以为我就不需要钱么，你说说厂里哪个姐妹不需要钱。
程小桃心里想，你方小红就真的就了解我吗。要知道找一个本地人结婚可是比什么都实惠，我只是不想跟你讲得太清楚，免得你来跟我争。
最初小桃还是喜欢家里那个男孩。可是，一想到让她跑出来赚钱，心里就不痛快。这是什么事儿啊。让我一个人挨苦受累，他倒是在家里天天看书。
每次想到这些，就会更加烦躁，这样一来,小桃过城区的时候会更多。
这之后两个人都是结伴到城区里面玩，主要是为了安全，但几次下来就感到有不好的地方。程小桃长得好看，圆脸，皮肤又比方小红嫩。虽然是单眼皮，眼睛却很明亮，更主要的是程小桃长得很丰满。方小红长了一个方脸,左面的脸上还有一颗很大的黑痣。虽然涂了很多干粉，却还是没有程小桃好看，也许是脸上的颧骨太高。而且毛孔有些粗。不过两个人共同的地方就是下眼圈都有一些发灰，这是经常上夜班害的。
那些出来玩的人一看，一般都是想要约会程小桃。小桃并不一定就同意，因为她的目的是找一个本地人，对于那种只想玩一玩给点钱的人，她都是不理的。没想到结果就是越发让男人们喜欢了。这样一来就让程小桃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对不起方小红。一开始坐公共汽车，吃宵夜都是抢着买单。方小红也不领情。几次下来这就让程小桃有点不高兴，又不是我要抢你的生意，再说我也不是做生意，我是准备谈恋爱结婚，同伴但并不是同路人，再说谁让你长成那个样儿。其实小桃刚认识方小红的时候还是觉得她长得还挺好的。
方小红的客人什么样儿的都有。很多都是在大排挡附近谈好，然后就一前一后进了附近小店。黑着灯，所以人长得什么样子，基本上看不太清楚。有时候方小红也想恶做剧，说要开灯。这一下男人吓坏了，光着身子挡住方小红伸向开关的手。到了后来也有了一些经验，年轻男人关注的地方是她的脸还有腰，年龄大一点的，不怎么感兴趣她的脸，只是对她的胸和臀下了很大的力气。摸一把好像就要取下来，咬的时候每一次都会让她疼好几天。有许多是开摩托车的拉客仔，他们浑身都是汗酸味，会选择到发廊或小食店解决问题。
还有一些是开着汽车的。一般就在车里解决了。这让方小红很讨厌，首先是不方便，其次是认为不把她当回事儿。每次把车开到偏一点的地方，男人从前面一跨，腿就来到座位上。拿一件衣服放到倒后镜上挡住,两个人都不脱下全部的衣服。方小红半躺半坐，一会儿车窗上就已经满是哈气。
有一次被两个治安员盯上了，突然来敲窗，检查身份证，男的一下子吓坏了，开了车就跑，裤子差一点掉在脚下，方小红透过后窗看见两个治安员正笑得前仰后翻。
每次对程小桃讲完这些事就后悔，可是每一次又总是忍不住。这样的事儿她可以与哪个说呢？怕小桃看不起她。小桃说过她们不是一个路上人，这分明就是说自己更低人一等。
小桃目的非常明确，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绝不像她这样，被小桃这样比着,方小红的底气没了，也就显得没了身价，虽然小桃从来没说过什么,但是方小红明白程小桃的心思。
最让方小红生气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家伙，一上来就为方小红进行妇科体检。从里到外探索了一遍还是不放心，正犹豫着，方小红说话了，好了没有？
男人怔了一下，没说话。
方小红说，你是来找东西的，找到了吗。没事儿我可就不奉陪了。
跳下车，再慢一点她就想给那个人一个大耳光，像电影里那种。还没等对方缓过劲儿，方小红就转回头大声说，拿钱！
什么拿钱，我又没做！男人猛地拉下手闸。
方小红愣了一下，一把拉开车门。车门打开了,一部分安全带拖在地上，男人脸上露着凶恶，准备打火。方小红迅速跳到车尾去看号码,看完了她站在原地不动，对车里人点头微笑。
这时深色车窗开了一条缝，挤出一张绿色人民币。
这期间发生了多少事呀，只能对小桃说。方小红清楚地记得程小桃从来没有表过态，连一句小小的安慰也没有，偶尔也就是笑一下。
一连几天程小桃没有找方小红，方小红这样做就是为钱，一点理想也没有，让她看不起，在一起多了只能毁坏自己的名声，当然也就影响了自己的大事。
不想找方小红,她自己也就没去城区里面。下班就懒在宿舍里看书，这是她自己在地摊上买的。看得很仔细，有的还拿红色圆珠笔画了线。也就是通过这些书，她知道云城紧靠香港，外省来的打工妹太多，致使这个城市男女比例为一比七。
程小桃这回一次就给家里寄出了一千元。她猜家里人肯定高兴死，过去他们是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的，直到小桃来到了云城打工。上一次小桃还让方小红帮忙给家里那个男孩子寄三百元钱,让他买点有用的书。当然要瞒着家里人，被村里人和家里人知道可不得了，人家会说她小桃生来下贱，也许还会把小桃当成是干那种事的人。
本来想寄五百的，想了想又放下，辛苦挣来的钱，自己还没花呢。
她想为自己买一点东西。可是买什么呢？
这个时候她又想到方小红，方小红现在在做什么呢？
程小桃发现方小红也好像忘记了前些天的不愉快，一下了班就过来对程小桃说去吃田螺。声音有些咋咋呼呼，小桃能听出来，分明是用来抵消两个人之间一些不愉快。这种小小的食物也是程小桃喜欢的。她学着方小红的样子，用一个牙签去掏里面的肉。桌子上面的腐乳线菜也好吃。方小红一个一个嘬，动作很快，有的还弄出响声。两个人眼睛对着眼睛笑,十个手指全部沾上汤汁。巨大的风扇在不远处吹，浑身粘粘的，她们偶尔会扬起自己的手给彼此看，然后又是傻笑。
同时听见后面有人对着她们说话。
坐这儿可以吗？两位靓妹。声音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瘦高个儿男人发出的。
程小桃和方小红互相看了一眼，还没反映过来，男人就已经拉着一个椅子坐下来，他靠在正擦手的方小红这边。
吃田螺呀，哎呀！我也喜欢吃这个东西。一边说话一边就把他穿的人字形拖鞋丢下，一只脚搭在了另一个椅子上。他认真地看了看这盘已经快见底的田螺，说，不过这一家做的可不是最好，等我有时间带你们去一个好的地方怎么样？
老晒（老板），不在家里陪着老婆仔，跑这儿来干嘛呀！方小红一边吃着一边笑着回应对方。
要是有就好了。没了，没了才走到这儿来看你们两个靓妹呀。
一副大大咧咧样子，正是小桃喜欢的，以前和方小红还议论过。小桃桌子下面的脚被方小红愉快地踢了一下，这个时候男人伸手喊服务员过来加了三个菜。全部都是广东菜，其中有一个是近海的基围虾。
这个最好吃！他不偏不倚抓了两把分给程小桃和方小红。他说，两位漂亮小姐要多吃一点。
云城男人多会说话啊。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有这种感觉。云城的方言像是电视剧里面男人和女人用的，非常客气。老家的话小桃认为只能谈论母猪又生了几个嵬和田里的农活。平时有谁跟她们叫小姐、靓妹呢？虽然她们置身云城，但那种客气话很少听到。似乎就没有什么人对她们称呼过什么，好像她们是没有名字的狗一样，就连工厂门口小店的老板娘和伙计都不肯叫一句好听的给她们。方小红脸上一下子就有了风情。这风情顺着眼角扫到程小桃脸上。小桃装出没看见，心想,这个方小红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贱货。
程小桃和方小红再次互相看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顾忌。男人又点了两瓶金威啤酒。她们高兴的时候说老家方言。看着男人一头雾水，两个人更加兴奋。都有些醉了，方小红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在菜上面比比划划。最后她拉住男人的手，说，老晒，我这个小妹妹绝对够纯。她跟我不一样，人家到现在还没有让男人动过呢。看你也不像是坏人，你要是真想拍拖才来，否则你就吃完买单给我远远地走人。小桃发现方小红舌头大了，一只腿蹲在椅子上，另一只裤脚撸得高高的。
我当然就是要找老婆的，男人脸上青筋露出来，一只脚踩上椅子，和方小红保持了同一种姿势。
记住，你可不能亏待了她。方小红像男人一样用力拍着对方的肩。
她这样一说，程小桃很不好意思，脸红了起来。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方小红。男人也有点不自在，眼睛却一直偷偷地打量着一旁的程小桃。
方小红是什么时候走掉的，她不知道。直到上了男人的车，她还四下张望,的确喝高了。记得男人说要带他去兜风，去灵芝公园转转。车开了一会儿，似乎还路过了她们的工厂。除了一些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她什么也没有看清。
住宅小区非常整洁。男人家住在四楼。男人先上，过了五分钟以后她才上去。一上了楼梯，人就醒了。客厅里面倒是很整齐，阳台上的花都枯死了,却还都摆放在那里，有点萧条。
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小桃心里已经很踏实,做梦都想有这样一天。她这是第一次到本地人家里。好事情这么快就来了，她知道男人很喜欢她，看得出这个人是认真的。
你先洗澡吧。男人拿出一套新的洗漱用具，还有一个新的带花边米色内裤给小桃。
小桃有点不好意思。她不想让男人感到失落，只要是以谈恋爱为目的，小桃不怕这种事情。身体是拴住男人最好的办法，只要他试过，就会知道小桃好。小桃对自己年轻的身体很自信。
洗手间很大,里面有一个被玻璃围起的地方。看了一会，小桃猜测可能是洗澡的地方，就试着拧开水笼头。没想到从上面突然洒下来，是冰冷的水，一下子就把小桃的头发和衣服弄湿了。衣服粘住小桃的身体，小桃打了一个冷颤。
程小桃猜测曾经的女主人应该很年轻。镜子下面是玻璃钢架子。摆放着一些有英语字母的护肤品，其中有一个是SK．２．这个化妆品在路边小店的电视上看过。早就发现电视里面的生活跟电视下面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电视里的人用的水是那么晶莹，连吃饭的样子也都不一样。她经常因为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一下电视和生活的区别而感到无奈。
不知道哪个瓶子是用来洗头的。全部看了一遍还是不知道。最后就干脆用一块放在地上的土肥皂。这让她觉得沮丧。她把这些瓶子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了一点分别涂在脸、脖子、手臂上。电视上洗澡出来的人都有一个白色或粉色的睡衣，自己竟然连一个拖鞋都没有。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湿衣服套在身上。因为赌气，小桃并没有穿那条有花边的底裤。在灯光下她心烦意乱地看着自己脚下显得异常难看的松糕鞋。
男人没有发现程小桃不自然，睁大了眼睛盯着程小桃。程小桃也发现房子有点与刚才不一样。啤酒瓶子不见了。男人很快发现程小桃的脚。他拿出一双女人穿的粉色拖鞋说，换上这个吧，舒服一点。小桃刚换上拖鞋，男人就发现小桃的衣服是湿的。他拈着小桃的袖口说，怎么搞得，你刚才下水去救人啦？
小桃忍不住笑了。这是很熟悉很恩爱的男女应该开的玩笑。她在电视剧上见过，心一下子好受了，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
到了男人洗澡的时候，她就开始参观房间。小桃在一个巨大的婚纱照前停下，一对年轻的男人和女人紧紧拥在一起。都是化了妆的，男人和照片上的人不太像。床的对面是巨大的穿衣镜。镜子下面有一个梳妆台，上面放着化妆用的东西。
一定是那种刚刚离过婚或刚刚才分居的家。这无所谓，小桃认为暂时做个二奶也不算委屈。
很快就有一个白金项链吸引了小桃的视线，坠是一块小小的玉石。
带上这个会不会像电视上那些漂亮的女人呢？小桃想。
被子和脏衣服花花绿绿乱堆在卧室地上，相互缠在一起,像一个奇怪的小山。另一间显然是婴儿房。床、玩具还有一辆有许多灰尘的儿童推车。转了一圈，程小桃坐回沙发上看电视。这是来广东后第一次坐下来看电视，平时都是站在厂外的小店门口。此刻她用手托着下巴摆出一个动作。
男人换了一身休闲衣服出来，与方才吃饭时不一样，两个人都好像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男人摸着程小桃湿润的头发说要把头发吹干，不然到老了会头疼的。这一句话让程小桃鼻子酸了。
男人到是很大力气，只是一下子就泄了，再来的时候就不行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一高兴我就会这样，我想喝点酒，你要不要也来点。
程小桃摇头说不要。
再来一次的时候，男人做了很久。不过程小桃发现他像是对着一个地方发脾气。他说，你怎么也骗人呢。其实我也没说一定要处女，我长这么大还没碰上一个处女呢。可是这些假处女又全他妈的说自己是真处女，你跟她们一样也骗我。
他越是这样，小桃越是喜欢，只有认真的男人才会对她有这样的要求。
都是这个方小红，躺在下面的程小桃有点生方小红的气，那是我自己说的吗？再说处女就很好吗？连我们乡下都不在意这个。
我的老婆当初就骗我。男人继续说话。现在当上科长又把我给扔了。我真是不明白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初不是我，她早成了戒毒所里面的白粉妹。当时他们家里老是求我，我是一个老实人，哪里知道情况啊。男人的眼泪一串串掉下来，把程小桃身体都弄湿了。
你没事吧？程小桃轻轻地触摸着男人的后背。男人像得了休克，突然抚在小桃身上哭起来。程小桃涂了护肤品的胸部很快成了一片浆糊。
他们全部人都欺负我啊！男人拖着哭腔。
基本听明白，男人也不是云城人，因为结婚才把邻县的户口转进改革开放的窗口——云城。老婆中专毕业，电大大专在读，不久前在机关里面当了一个副科长，天天晚上要陪人应酬，最近又和单位一个副局长好上了，当然就嫌家里男人没用并且碍事,于是提出离婚，肚子里４个多月的孩子也被做了人流。现在两个人已经分居了。
有时候男人一晚上可以喝五瓶啤酒。
你没事吧,男人突然停止了说话,心事重重的脸停在小桃眼前。
没有啊！小桃吓了一跳,说,我没有怎么啊！
男人指着小桃的嘴。
怎么了，小桃赶紧用手摸了一下，发现嘴唇有点发麻。于是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嘴变成了黑色的,高高地肿起，好像还发着烧。
男人用手围住了她的身体说，好了,傻妹,你肯定用了这个，是不是呀？他举着一个小瓶子。这是用在这儿的,傻瓜！他指着小桃的胸前。
小桃没想到自已竟在本地人家里出了这样一个洋相,气得不得了，本来想好要安慰男人的话也全忘了。
程小桃赶在工厂大门还没关上之前回去了。司机男人一下子给了她一千块钱，还有一排鸡蛋。差不多是小桃在工厂两个月的工资。这个没有让程小桃有多少兴奋，倒是鸡蛋让她感到了温暖和兴奋。什么人才会这样呢？小桃在心里自问自答。只有自己的亲人。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真的与这个城市有了联系，似乎闻到老火汤的味道……担心挤坏了鸡蛋，不敢坐公共汽车，自己走路回来。司机男人一会硬一会软的身体也就让她想了好半天。这个城市里面的人看起来都是好模好样，其实也不一定就真的幸福。这是程小桃此刻的发现。
那什么才是幸福呢？难道就是这个？她摸了一下胸口处放着的钱。
家里那个男孩子嘴上不说,但小桃知道他也在等着她的钱。当然家里那个男孩子也是喜欢她的。小桃要出来的时候他就想做那个事,可是小桃不答应,她觉得那可是一个大事,不能稀里糊涂。就像她的新房子一样,一点也不能含糊。去年再回去，终于躺在男孩的床上，鼻子里却回旋起云城浓浓的汤味，克制不住自己想念云城。
你看到没，云城男仔长得很特别啊。程小桃和方小红调侃。
方小红笑着问她:你是不是喜欢啦？
你才喜欢呢！小桃用老家话回着。
喜欢就给你找一个,生个广东嵬！
云城男人是她们两个人最感兴趣的话题。
小桃鼻子前经常回荡着一种味道。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呢？肯定有排骨。还有什么呢？小桃想不出。记得去年“五一”节厂里放假，食堂没有开火，宿舍的人用一个电炉子做饭，小桃跟在云城人的身后去买了几样类似霸王花、萝卜之类的汤料。想不到最后煮出来的汤竟然是苦的。
小桃想，只有云城人才握有煲汤的秘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