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晚7点多些,方达明吃完了稀饭就微波鲈鱼加翠瓜后到走廊刷牙,因为他饭后就想抽烟,嘴里不干不净的不舒爽。这时,有雨丝在路灯光里不紧不慢地拖。
洗手池边多出了两只玻璃瓶,无色透明的,一只高一只矮,抓过一看,白醋,厦门产的,标签完全一样,都是四百五十毫升。
方达明有些纳闷,问。
他家的那位成年女性说:人家送的呀,这两天去超市,人家激情大酬宾,买四十元以上,去一趟,送一瓶。我去了一趟吉马,又去了一趟芗客隆,就是两瓶。也不知道放哪里好,就拎回家了。就知道你不喜欢。
方达明对白醋有成见。
白醋的形象有问题,白醋太清了,比白酒还清,若有若无地窝在瓶子里让人起疑心。方达明见过不少品种的农用杀虫药,也就是农家妇女自杀时常喝的那几种,都是那副德性。瓶子的形象也不光彩,寒酸,有低头斜眼偷瞄人的效果。你想,一个见面才两次的三十出头的女性,说她极其纯洁,说她一生就只喜欢上你一个人,边说边死命往你怀里蹭,你信吗?打死你也别相信。
方达明只买过一次白醋,那是迫不得已——他家那只铝合金壳的热水瓶胆长垢了,方达明很生气。那是他妈妈六年前送给他的结婚礼物,当时一块送来的还有十二只大瓷杯,一块钱一只,其中十只都让他女儿方一苇摔成各种模样了,剩两只,夫妇俩正好一人一只,夫一只,妇一只,喝茶。
本来想换个新瓶胆,可死活旋不下瓶屁股。丢了?怎么可以。这世上比媒妁之言要紧的,就是父母之命。母亲送的东西,怎么能丢。
于是方达明买来两大瓶白醋,生生灌入热水瓶里,养着。隔天倒光了,用水冲上几十遍,锃亮。
知道了那两瓶东西的来由,方达明嘿嘿嘿笑了。心想,衣原体,非典型性肺炎。心想,去你妈的,自作孽。
方达明从不乱丢东西,他奶奶说,人跟猪的一大区别就是人不乱丢东西。怎么解决那两大瓶白醋,让他有点为难。正在替那俩东西想出路呢,方一苇喊他:“爸爸,画猪哥!”
赶忙到厅里的一张教案纸上画了一只大猪哥,五官齐全,还有大肚子,胖胳膊胖腿,一条大裤衩。
一苇看了看,叫起来:“爸爸,画超级大奶奶!”
只好给猪哥的胸前补上两坨大肉,还在上面各涂了一个小豆豆。
“奶奶盖起来!盖起来!给我!一苇自己盖!”
一苇一把抢过笔去,在猪哥的胸前涂,涂出两只大口罩。
看着一苇制造口罩的认真劲,方达明心中有了些想法:一苇才两岁七个月,就懂得维持风化了,这说明我们的社会还是在不断进步的。
进步的例子还有:方达明所在的学校建校三十年,校长换了十来个,身材各异,面相也各有特点,但有一点瞎眼的人也感觉得出来:他们的普通话一个比一个讲得略准一些,流畅一些,笑容也多了一点。按这发展趋势,不出三十年,应赶得上中央电视台的“宗师”赵忠祥。
所以灰心是不必要的,您大可放心地往前看,看到一百年以后,自然会心静如云洞岩上那口宋井的水,盖个大石板,什么都不想。
正想着,门铃响开了:“滴笃!请开门!”
一苇大叫起来:“爸爸,快泡茶!”
方达明家是知名的茶水供应站,只要家里有人,保证您喝得直往厕所跑。
进来的是杨,比方达明大了十岁的老杨。
杨的儿子刚生完水痘,医生叫喝羚羊,清凉清凉,儿子当然是命根子,所以杨赶紧到平安堂磨羚羊。平安堂里很热闹,一大群中老年妇女围在那儿抢口罩,还要“二十四层的”,传染科专用。七嘴八舌,说是再不买明天就没地买了,医院也断货。杨正在一旁笑呢,忽冲来一保安,右手捏两块一元钱的硬币摇在头顶上,一使劲把妇女们全挤开了:“老板!来两个安全套!不漏气的!快点快点!!”
杨忽然觉得自己站错了地方,不尴不尬的。踅出来朝方达明家望:灯亮着。
磨羚羊是要时间的,三十多分钟,正好可以喝出一泡尿来。杨这几天到处让醋给熏的,眼白涨起了红丝,喝什么都是一股醋酸味。还好,方达明那家伙有洁癖,在他家喝什么也不用担心染上传染病,还可以胡扯蛋。想想,也许就他家没醋味了吧。
果真没有。
杨用心喝了半个来小时,脸上水津津的冒汗珠子了,方达明说:“你家热水瓶结垢了没?”
杨纳闷:“我们家现在都喝矿泉水了,哪来的热水瓶?”
方达明:“他妈的,这就有点麻烦了。”
杨搔搔头,仔细看了看方达明的眼镜,嘴角“忽”,咧到了两眉梢:嘿嘿嘿嘿嘿……
——杨除了贩人和做妓外,什么正经来钱的活都干过。刚刚他和方达明说,89年夏天,他甚至跑到七十多个单位的食堂清洗过锅炉。当时各个单位的人都忙于开会学通知,食堂的人也没心思自己洗锅炉。他说,一大桶白醋“噗”全倒下去,气泡咕咕咕就上来了,让人立马有了一股成就感。
老杨的老婆和一苇的妈一样,都爱上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