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民国25年9月17日,下午。我们学生会的骨干们集中在我的宿舍里开重要会议。骨干们都是男的,因为贾宝玉说了,女子是水做的,水是没有骨头的,所以女生当骨干是不合适的,当然,原名贾春风的媚然或者丁香是个特例,她是原学生会主席。我们首先讨论了恋爱问题,深入交流了各自从女生手中以各种手段取得的手帕的颜色、形状以及质地,还有气味。天气虽然闷热,但是我们的交流非常热烈非常踊跃,大家一致认定,爱情是头让人心惊肉跳的动物。这时,我想起了北贡。前几天报上说了,独立团团长赵北贡率领精兵开赴天柱山围剿悍匪叶文龙。叶文龙是白水最大的土匪,听说有三个鼻孔,国军围剿了十几次,每次回城时无一不是灰头土脸,断胳膊拖尸体的。丁香没有跟去,她在小姐楼等待北贡的凯旋归来——汤师长教导北贡说,好男儿当不贪一晌之欢,再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想起了北贡,想起了北贡的老家在奉天,想起了北贡劈过日本人,我猛然发现,我们今天的讨论实在有些离谱。因为明天就是9月18日了,九一八、九一八,我们应该有所表示。而且,听说日本人已经在攻打厦门岛了。我们召开全体学生会骨干联席会议就是要确定明天该举行什么有意义的活动,并且必须制定具体的行动步骤。
大家都是明白人,日头才贴住山头我们就决定了,明天举行抗日示威大游行,走遍白水的主要干道,要喊口号,还要撒传单,最后,到知府衙门递送请愿书,说服汤师长率领具有强大战斗力的九一八师北上抗日,收复山河。大家一致推举我为请愿代表,负责说服汤师长,因为我是汤师长的长辈,肯定出效果。大伙儿热烈鼓掌,掌声如台风雨,啪啪啪啪啪啪,我觉着自己的胸腔大起来,涨满豪气。
可是,猛然就想起他每次漱完口非得把水吐回井里去,我胸腔里的气立马走了不少。他跟我说过,老婆或许可以不要,但军队万万不可,军队是他的命根子,有了军队,他才可能昂首挺胸地在白水的地面上自由地来去,没有了军队,他就什么都不是了,甚至不如厨房门边那两只洋铁皮桶!
而且,自打日本人要攻打厦门的消息传到白水城里,知府衙门口就架起了机关枪,枪口黑洞洞的,好像随时准备发脾气。
我捏捏两只手掌,还好,还听使唤,可是手掌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我能说服他吗?我没有把握,一点把握都没有。
我必须让大家明白,我们不是在玩过家家,我们准备做的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意外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别光想着喊喊口号出一身臭汗然后一齐猛扑向食堂吃个痛快。
我伸出双手压压胸前的空气,沉住嗓子咳了两声,正想说上两句,同学们突然脸色大变:走廊上传来一阵跑步声,是军鞋跺在地板上,齐整,劲道,威猛。接着一队兵撞进门来,啪!立正,竖作两排。汤师长出现在门口,他的身材高大,屋内一下就暗淡许多。
同学们抿着嘴,互相望了望,一齐低下头煞白着小脸踮起脚跟侧身贴着墙壁滑了出去。
汤师长大踏步向我走过来,脸红喷喷:“哈哈,末叔,哈哈,末叔——我把他老婆睡了!”
我的头有点大:啥?
汤师长咬着牙:北贡啊!他敢睡我老婆!奶奶的,我也睡他老婆!现在我天天都去小姐楼!
我抬眼望到窗外去,窗外的景物一派模糊。
台风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