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决定先回家洗个澡,换身内衣,补补妆,身上的空姐套裙是不换的,到时候把头发绾个髻,再到楼下小花园剪朵康乃馨簪上去,肯定出效果。一路上,爱华把自己晚上要表演的动作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得意,腮帮子不由得热烘烘的。
爱华的家在郊区,爱华到家时已经快六点了。可是家里没人!爱华早早就跟丈夫去电话了,要他去幼儿园接小翔,因为她今晚有重要活动。望着空荡荡的家,爱华一时慌了神,双手左左右右地掐两条大腿:“怎么办怎么办?要是赶不上怎么办?”一急,嘴里冒出了几句粗话来,全部是闽南话,没有主语,但有谓语和宾语,每一句的宾语都是丈夫的母亲。谁叫丈夫的母亲这两年不肯帮自己带孩子,说什么丈夫的老爹手脚不方便需要人照顾,不就是偏瘫吗,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七老八十的早就该习惯料理自己了吧。
正在心里跟远方的婆婆较劲,手机在手袋里一阵叫唤,赶紧抓起来,是丈夫:“小翔发烧了。”
小翔发烧了,高烧,四十点一度,有点迷糊。丈夫的脑子也有点迷糊,说话后语搭不上前言,但爱华还是听明白了,毕竟在一张床上睡了六年多,就是在梦里有时也能碰到一起。
爱华爱自己的儿子,爱华是个有口皆碑的好母亲。儿子小翔太可爱了,胖嘟嘟的两个小酒窝,走到哪里都抱着奥特曼,动不动就原地站定两腿岔开绷直,双臂在胸前摆开架势,一竖一横:“我是圣斗士奥特曼!”儿子也爱看韩剧,经常陪爱华一边看一边哭成一对泪人儿。
一颗心放到大肠上面。赶紧冲进浴室,剥粽子似的把自己剥光了,冲,洗,使劲搓。时间紧迫,爱华第一次没拿抹布把落地镜擦干净了前前后后地看自己。穿胸罩的时候,用力猛了一点,差点把右边的吊带扯断了,吊带嘣了一声,弹得右肩胛火辣辣的疼。虽然匆忙,爱华还是坚持坐到梳妆台前,仔仔细细地描好了口红还有眼影。只是,没来得及到小花园里剪康乃馨,因为门房老头在浇花,那老头发神经,把花看得命根子一般,算了。
赶到红十字门诊部时,儿子左手掌已经扎上吊针,脸红彤彤的像早晨五点多钟的太阳,呼呼呼地喘,睁眼一见妈妈,跳下靠背椅来,身子一直,双臂在胸前一竖一横:“我是圣斗士奥特曼!”爱华心尖尖疼起来,赶忙矮下腰把他揣进怀里,要不是丈夫及时伸出手来,她可能连挂吊瓶的支架也扯进了怀中。儿子高烧,但火炬更要紧,爱华都已经感觉到火炬在胸腔里燃烧了,一群棕熊在跳舞似的。爱华安慰了儿子两句,主要内容是小翔爱国,妈妈也爱国,妈妈要去拥抱奥运火炬,小翔要坚强,像刘翔一样坚强。爱华走出红十字门诊时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就是**,忍不住甩了一下耷拉到鼻梁上的刘海,把下巴仰起来。爱华不敢看丈夫的眼睛,丈夫一生气两眼都是白的,让爱华受不了。
刚拐过胜利路和延安路的交叉口,远远就瞭见延安路的中间围了一群人,里三圈外三圈的,而且不断地有人扎上去。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连忙找条黄线架好摩托,挤挤挤,挤进去,一边挤一边感觉有什么不对。什么不对?是气味不对,臭,而且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胸罩吃了好几肘子。好容易挤到里圈,探出头一看,是一辆环卫的运粪车被一匹北京吉普刮翻了,车厢的盖子丢了,里面的货物咕咕咕涌出来,视觉和味觉效果都极其强烈,有人还捂着嘴笑,眉毛弯弯的。爱华咬出两个字:“无聊!”折头扒拉着人肘人腰往外挤,等挤到外面,内衣也湿透了,回头再看,人山人海了,摩托都卷入人群里了。只好再轧入人堆把摩托拉出来。骑上摩托后,感觉背后有点异常,爱华是个成年女人,有生活经验:胸罩背带挤坏了,要断不断的。
赶到天天渔港门口,打楼房之间的缝隙望上去,天空又高又远,已经黑透。天天渔港门口停得都是车,有些车头上还插了小国旗,风一抹,左右招展。爱华架好车拿出手机一看,哎呀,七点半了,糟糕。手机里有短信,摁开一看,又是学生小李的:“老师,我本想跟着火炬把四十公里跑下来,可路上人挤人,整个厦门都不用上班,我见警察踩着花圃跑过去,赶紧跟上去,可是花圃里有铁钉,脚盘都扎透了,鲜血流了一地,很鲜艳,和我头上箍的手里握的国旗一样鲜艳。本想接着跑下去,把鲜血撒满厦门的环岛路,可惜,我终于没能坚持住,太疼了,我打了的,上了医院。等的士的时候,有点不耐烦。我明白了,警察穿的是皮鞋,我穿的是运动鞋,不一样的。”
爱华突然有点不耐烦,顺手把短信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