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排风整日趴在蛋上,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睡着了一般。鸡窝窝在屋角,半明半暗,杨排风的形象有些模糊,好像要从我的眼光里逃了去。我每天都要守在它的身边看,直到它偶尔抖了一下,才放心地上学去。可它不吃饭怎么行呢!我问,怎么会这样?爸爸说:“她是个妈妈呀!”妈妈就在他身后,笑了一下,转身走了。所以我每天放学回到家时都要把它抱出来,喂上几口饭粒或者碎菜叶,可每次它总是只咽下一两口就匆匆忙忙地趴回窝里去了,也不管我在旁边有多心疼。
咦,它每天都要把蛋翻转一次,让边上的蛋挪到中间来,中间的挪到边上去。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因为,我在家时它从来都是一动不动的,也不让我动它的蛋,一动,它就猛地把头蛇一样地昂起来,两眼喷火。
第十八天,我刚把排风抱出来,一眼就发现窝里有些异样:少了一个蛋。杨排风它竟然没反应,看来,它和许玉琴一样,都不会数数。
我喊来弟弟:怎么回事?!
弟弟的眼泪“哗”就下来了:我不知道!蛋里有小鸡仔,毛茸茸的吓死人!我把它丢厕所里了!
丢厕所里?你哄谁呀我的弟弟。厕所里肯定只剩下鸡蛋壳,而且还是碎的。我说:“过年你想不想吃鸡肉?想?想就别动鸡蛋。真的懂了?懂就好。过两天小鸡就出来了,出来后,你喂它们。”
弟弟收了泪,趴在小凳上将身子张成个“大”字,转圈,脸仰起来,两嘴角都笑到了耳朵根。
第21天早晨醒来,鸡窝里有啾啾的叫声了,一看,两只小鸡窝在杨排风的翅膀旁,正在互相打量对方的身体,它俩的身子毛绒绒的,黄得像去年生产队响应上级号召种的油菜花。
中午我放学到家时,鸡窝里唧唧啾啾响成一片,呦,那么多小鸡在杨排风的周围挤来挤去,一算,少了一只。仔细一看,排风胸前还有一只鸡蛋,蛋壳破了个小洞,一粒湿漉漉的黄脑袋已伸了出来,一抻一抻,“啾”,“啾”。看来它是没办法自己出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杨排风明摆着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盯着那小脑袋不敢出声,排风侧着头也盯着那小脑袋,嘴里不时咕噜一声,很着急。
因为下午放学后让老师叫去做一件事,我回到家时天早就黑了,赶紧丢下书包跑到鸡窝边。小家伙的头脚翅膀都已经出来了,正侧倒在排风的身边瞎扑棱,它的屁股还套在蛋壳里。我想了想,一咬牙,上前把蛋壳轻轻地剥了下来。小家伙竟然一下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就踩到它兄弟姐妹们的背上去了。它的兄弟姐妹们正围着一碟米糊,满脸的困惑。米糊是什么?捏碎了的饭粒,切得细细的嫩菜叶,掰散了的熟鸡蛋。原来,爸爸藏起来的鸡蛋是要喂小鸡的。
小家伙的个头明显比别的小鸡大,看来,是个贱骨头——它一头就摔到碟里去,把碟子压翻了,滚了一身的米糊。它的兄弟姐妹们不乐意了,叽叽啾啾叫起来。小家伙一筋斗翻身站起,半声不吭,这边啄一口那边踹一脚,小鸡们立马安静下来。这么霸道?比关羽还霸道,干脆,叫他关羽吧。
我把碟子移到杨排风面前。排风伸过头来,咕咕咕,咕咕咕,叫得欢天喜地。小鸡们哗啦啦围了过来,三摇两晃的。排风开始啄米糊,不过,它是假装的,它根本就没吞下半点东西。关羽似乎明白了,伸嘴啄了一口,可是它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放了下来。排风看了,也不急,开始重新教。这回,它当众吞了一口。关羽赶紧又啄了一口,可是,还是没能咽下去。它有些茫然,抬眼望着它妈妈。排风低下头来望着关羽,嘴里咕咕叫唤着。关羽停了一会,又啄上一口,一仰脖,嚯,它吞下去了!它吞的时候半闭着眼,得意极了,好像在说:“好吃,好吃!再来一口!”于是,又啄了一口,这次,它吞的是一块蛋黄。别的小鸡一看,骚动起来,拥上去,一人一口。不一会,米糊就影都没了。
杨排风把头又扎进了翅膀底下——鸭蛋还没动静呢。
又是一个星期,鸭子们全部出来了。杨排风刚看到鸭子们的扁嘴巴时,一下就愣住了,毛竖起来,嘴巴朝天张着眼斜斜的。半天后,它才低下头来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还是满脸的不解。小鸭们给瞅得不好意思了,“啾”,“啾啾”,全钻进了排风翅膀底。排风的毛耷拉下来,拢拢这只,又拢拢那只,咕咕噜噜,咕咕噜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