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浮水印”回来,格桑再一次恢复到那种消极的等待之中,坐等妹妹噩梦般的爱情被下一个更加严峻的事件覆盖掉。虽然格桑无条件地反对妹妹的选择,但是,他这个随时准备着与人搏斗的拳击手,却在上阵之前,被意外地打消了斗志。格桑在消极的等待,他知道,这是在盆地里生活的一个有效方式,它屡试不爽,曾经无数次地解决过自己的问题——下一个问题总会接踵而来,以更尖锐的姿态抵消掉前一个问题,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所以,当你无能为力时,就去等待。
格桑的等待令父亲恼火。他在电话里指责格桑,最后干脆追上门来,质问格桑还是不是做哥哥的。父亲的质问义正词严,甚至令格桑听出了教唆的意味,感到父亲是在怂恿他去干掉那个瘸腿唐克。至少父亲是这么暗示的,父亲说,你要真的宰了那瘸子,我洗了屁股替你去坐牢。父亲的激烈令格桑吃惊。父亲是一个握了一辈子焊枪的工人,只对钢铁动过怒,对活生生的人,从来都是温顺的态度,如今到了垂暮之年,却陡然焕发出凛冽的豪情,从而在格桑的眼里具备了一种诗人的气质。父亲说,苏袖现在干脆不回家了,去银行找她她也不理,有一次干脆让银行的保安把他赶了出去,她已经六亲不认了,败坏了,苏袖已经彻底的败坏了!格桑很震惊,不是因为“败坏”这个状态,是这个词,居然从父亲嘴里说出来。
格桑消极的心多少受到了父亲的蛊惑,正当他决定采取一些措施时,下一个严峻的事件却如期而至了。
几天后,格桑回到家,有两个警察等在屋里。他的女人呆若木鸡地陷在沙发里,看到他回来立刻紧张地直起身子。格桑有一瞬间的恐惧。在盆地里,他是习惯于等待,让问题去解决问题,但从来没有想到警察会混在问题中一同出现在面前。
你是苏领?
——是,格桑很迟疑地回答。他有瞬间的恍惚,“格桑”这个名字已经标记般的渗透在他的血液里,尽管他已经远离高原。
苏袖的哥哥?
是。
苏袖最近和你有联系吗?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
我们可以告诉你,你妹妹已经被通缉,现在是重大犯罪嫌疑人,如果你对我们有所隐瞒,将要承担法律责任——我们将以涉嫌包庇追究你。
格桑摇晃了一下,手扶在墙上,像当年初次踏上拉萨的土地时那样的眩晕。
苏袖怎么了,她杀人了吗?
人倒没有杀,不过也差不多了。她盗窃了银行金库里的一百七十万元现金潜逃了。
多少?
一百七十万。
她要这么多钱干吗呢?格桑曾经无数次虔诚地祝愿,祝愿自己的妹妹在尘世间拥有大笔的金钱,祝愿她因此才能够享受到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幸福,但是,现在格桑深刻地质疑妹妹,要这么多钱干吗呢?
这得问她自己,她是和自己的情夫一起干的。
一个警察过来让格桑看他做的谈话笔录,并且掏出一盒印泥让格桑在上面摁下指纹:一有苏袖的消息马上通知我们,事情的严肃性我想你可以认识到——听说,你是位诗人。然后他们离开了。
格桑一直扶墙站着,他没有思维了。他的女人在他眼前转来转去,小心翼翼地说,苏袖可真厉害,我顶多敢偷些单位的稿纸,她却一下子偷到了金库里面!格桑摇晃着走到阳台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面不再有投机取巧的念头。格桑知道,生活不会再仁慈地赐予他下一个问题了,自己遇到的是一个终极的问题,除了和它正面遭遇,自己不再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