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首先来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那时朝阳已经喷薄而出。太平间在医院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当少年看到太平间的铜牌子在朝阳下熠熠发光时,突然为自己骄傲起来。他有些无法说明的感动。看守太平间的是一个老头。他阻挡住了少年。少年像一个有教养的体面孩子。他彬彬有礼地问:“大爷,昨晚是不是送进来死人了?”
“这还用问?”老头洋洋得意地说,“哪天不送来死人!”
“怎么死的呢?”少年问,“是被捅死的吗?”
“怎么死的都有,碾死的,摔死的,淹死的,捅死的!”老头有些兴高采烈。
“我能进去看看吗?”少年请求道。
“不能!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老头瞪了他一眼,自豪地说,“这是太平间!”
少年摸出一张钱递过去。他没有料到,老头的脸一下子变紫了。“滚!到这儿搞腐败来了!”老头说着就面目狰狞地扑了过来。少年被吓坏了,转身没命地奔跑。他觉得身后步履杂沓,仿佛有一群横死者在追逐自己。老头在他的身后纵声大笑。少年一口气跑到了街上。他是怀着一股兴冲冲的劲头来到医院的,可是他却碰壁了。
已经是上班的高峰时间了。街上车水马龙的景象令少年一阵心酸。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在一个十字路口,少年目睹了一场车祸。他眼睁睁地看着两辆小车迎头撞在了一起。交通很快就堵塞了。处理事故的警察赶来了。少年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出其不易意地向一个正在拉隔离绳的警察打问道:“您知道拉飞驰吗?”
警察怔了一下,问另外一个警察:“有姓拉的吗?”
那个警察很有把握地说:“有,应该有,姓撒的都有。”然后他却质问起少年来:“谁是拉飞驰?你捣什么乱?”
少年支吾着挤出了人群。他努力憋着气,走出很远了才抑制不住地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他就抖了起来。那种巨大的恐惧再一次淹没了他。他从那个警察的语言中,回味出了一种可怕的逻辑。当他意识到自己终将面临这种逻辑地堵截时,那种巨大的恐惧就扑面而来。少年因此一下子虚弱下去了,那股兴致勃勃的劲头荡然无存。
消极起来的少年继续走在街上。快到中午的时候,一根电线杆上张贴着的寻人启事启发了他。于是他在一家文具店买了一盒粉笔。他开始用粉笔四处乱画,走到哪儿画到哪儿。他在一面墙上画了个倒下的小人儿,肚子上插着一把刀子。然后他写下了几个字:谁是拉飞驰。少年退后几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发现那把刀子画得并不好。它的位置似乎不对,而且也太直了,好像一根翘起的阴茎。这个想象把少年逗笑了。所以接下来他不再画那个场面了。他只是写那几个字。起初写得还很认真,端端正正的,慢慢地就潦草起来。后来少年感到自己的右手已经写酸了。他有些百无聊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少年被两个妇女拦住了。他受到了她们的呵斥。进入这条巷子后,少年已经没有兴趣写字了。他只是倚着墙根走,手中的粉笔随之在墙上拖出一条曲折的长线。两个妇女要求他擦掉这条长线。她们甚至动起手来,企图扭住少年。如果是往日,少年一定会做出凶蛮的举动。他会用脚恶狠狠地去踢这两个女人。但是此刻少年却非常地温顺。他耷拉着脑袋,靠在墙上,用自己的袖子去抹那条粉笔留下的痕迹。他只是在抹到一半的时候拔腿跑掉了而已。
这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在一家电影院门前,少年再次向几个蹲在路边的同龄人打听了起来。但是他们听到拉飞驰这个名字后,居然四散而逃了。其中有一个还发出古怪的叫喊。少年觉得那声音宛如鹤唳。他熟悉这样的声音,尖锐,凄厉。他母亲告诉过他,那是鹤在哭泣。可是他也明白,母亲那是在敷衍自己。他早就知道了,那是鹤在发情。少年因此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决定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