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着,我俩谁也没再说话,赵六军不再摇了,只是看着天,我把身子向后仰,两只胳膊肘驻在青石板上,也朝天上看,天很晴,很蓝,只有几缕云,天高云淡,这好像应该是秋天的样子。
我说:“六军,这地方真不错,是不是?”
赵六军不说话。
我扭头看看他,他还在望着天。
隔了一会儿,他才说:“是啊。”
我咽了一大口啤酒。说:“可这真的是王小岭家么?”
为了证明,我们走进屋子。从种种迹象来看,确实像,首先冰箱里满满的全是啤酒,其次是厕所里的女人内衣,再次是院子里的麻将牌,但并不足以证实,最好能有点照片什么的,我们只找到一张女人的照片,很漂亮,我禁不住联想到她和那条性感内裤的关系,但赵六军坚持说,这是一个日本演员。赵六军说:“你刚才怎么不问那个司机要一下王小岭的电话?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我确实没想到,但是我更想问的是,“王小岭没告诉过你他家的地址么?”我说:“我们没有电话也没有地址,也不知道老地方是哪儿,我们大老远来干嘛?就是为了逛那个破市场么?”说到这赵六军没词了,他说:“是啊,他确实没告诉我地址,没准儿是忘了。”我不再说什么,起身从桌子上抓起枪,默默地摆弄着,一会儿又站起来,把麻将牌在桌子上竖成一排。
让我意外的是,这枪居然很准,我几乎一口气把所有的麻将牌全都命中了。我一下子来了兴致,把桌子搬到更远的墙根,然后把地上的酒瓶一字排开,每只上面立一张麻将牌。我站回到青石板上,大约有不下十米的距离,瞄准,开枪,可能是子弹的问题,距离远,在空中有点飘,所以第三枪才命中了第一张牌。接下来我注意了这个问题,所以第二张牌一枪命中,我一连开了很多枪,直到弹夹里的子弹打没了,桌上的目标也差不多没有了,我对自己的成绩还算满意,最多没有超过三枪的。我再次把牌码好,押满弹夹,这时候我看见赵六军在摇椅上闭着眼睛,一副不屑的样子,和在市场里一个德行。我把枪递给他,他不接,继续眯起眼睛来。我说:“这不是真枪,你不一定打得好。”王小岭还是不理我。我说:“你该不会是这么多年不打荒了吧。这么多年了,谁也没见过你打过一枪。你在部队的成绩,不会是吹牛吹的吧。”赵六军仍旧不理我,我只好又打了一局,这次成绩连自己都吃惊,居然只有一张牌是三次命中,其余全是十环。我再次把牌码好,对赵六军说:“你侦察兵多个啥,就不服你。”赵六军忽然跳起来夺过枪,朝着酒瓶一通连射,很像样子,但是麻将牌却只打中两颗,我笑得够呛,说:“你啥鸡巴侦察兵啊,就这个。”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枪正指着我的太阳穴。
虽然是仿真枪,但绝对不是闹着玩的,子弹从这么近的距离打进我太阳穴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很紧张,更让我紧张的是不知道赵六军要干嘛,我说:“没这么开玩笑的啊,走火怎么办!”赵六军不说话,也不动。我也不敢动。我说:“六军,你怎么了?你这干嘛呢?”他不说话。我说:“刚才是我不对,就当我没说。这么多年的兄弟了,这是干嘛啊?”
这回他说话了,但枪还是没有放下,他说:“我当了十年侦察兵,本来还可以继续当下去的。”说到这他叹了口气,我从没见他这么幽怨过,他继续说:“我从小就想当一名侦察兵,后来当兵了,却当了工程兵,每个人只发了一把铁锹,到了傍晚,忽然来了几辆大卡车,班长让把铁锹头卸了,只拿棍子,到了才知道是打架,这是我参军第一天的事,也是我参军以来发生的最激烈的事儿了。当兵几年没摸过枪,跟锄头铁锹打交道,还有扫帚,挖土堆、挖菜窖、挖大粪,修路,养路,一个人抱着扫帚,一走就是十几里,有一年冬天,下完大雪,我一个人走在路上,走着走着,看见一只野兔,我拼命的追,一直追到山里,后来就迷路了。我在山里走了很久,又累又饿,我还紧紧抱着我的扫帚,就像抱着一支枪,我对着满山遍野的雪哭了,哭得特别痛快,也特别踏实,我想在这种地方是不会有人听到的,我也想,我是不是还能走出去,要是走不出去的话,我宁愿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一个当兵的,不是因为打仗,而是追野兔迷路了,被活活饿死在山里,太可笑了。后来我被一个老乡给救了,他把我领回家,给我烤火,做饭,还有酒,喝完了我还在他的床上睡了一觉,真的,我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不是因为累,他的床太舒服了,他们家太暖了。后来他骑着自行车,一直把我送到部队,一路上我都没看见他家附近有村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住在山里,也不知道他是人还是神仙。还有一次,我们在山里修路,下大雨,我们紧急疏散到山顶,在那,看见我们的帐篷一个一个,慢慢的,从水底下冒出来,飘向远方。这时候,我们却还抱着狗日的铁锹,它们为什么不跟着帐篷一块滚蛋!我这辈子啊,赵六军把枪稍微挪了挪位置,说:就摸过一回真枪,那是上四年级的时候,我跟王小岭,半夜里把他爸的手枪偷了出来,本想跑到后山去放两枪,可是太黑了,我们就走到附近的村子里,准备打一条狗,可是半夜里啊,连狗都没有,我俩就拎着那把枪,在路上走,走累了,我俩就坐下来,王小岭把枪递给我,我拿了一会,对着前边比划了一下,拿枪比想象中沉多了,除了我们握着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像是冷的,我记得我眯起眼睛,用嘴‘啪啪’出了两声,手也跟着动了两下,我觉得很像样子。王小岭学着我的样子,也打了两枪,又递给我,我们俩就这么着打了很久,浑身都冻透了。后来我俩摸着黑把枪放进他爸的枪套里,他把还睡得像头死猪。”
说到这,院子外面想起了脚步声,像是有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