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吹动了她的衣角，也吹散了她的头发，她止步不前，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来到了这里，这样的山，这样的水，这样的旷野，开满了脆弱的小白花，一切还是儿时的模样，丝毫未变。依稀可见，眉间的红痣如火，她缩在少年怀里哭得几欲昏厥，那时，她第一次被人骂作妖孽。

她的脸色变了，下意识地逃离，却被身后的人死死地抱住，低沉的声音暗含笑意：“没想到我的月儿记性如此好，十年后依旧能找到这个地方。”

她不再挣扎，当年那种被抛弃的绝望又扑天盖地地涌来，她不甘心地低吼：“他凭什么打我？”

长这么大，只有再生父母的姨娘有权力打她，其余人谁都不可以，他凭什么？就凭他是皇帝？！

环着她的胳膊又硬又烫，像是被暴晒过的铜铁，烙得她极不舒服，她挣扎了几次，却是徒劳无功。

“挨了打还不知道为什么，我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笨，皇家的尊严是不容辱没的，虽然，也许，这尊严早就腐败烂得如同一堆烂木。”对于这样的尊严，太子同样不屑，但却是不可以出口污辱的。

抱着她轻轻地摇晃，好像小时候一样，他总是抱着她轻轻地摇，细细地哄，直到她哭着睡着。可惜，如今的她就算受再大的委屈，都不会流一滴泪了。

这么多兄弟姐妹里，他没有特别亲近的，哪怕是同母所出的千思和慧和，只对这个分支的堂妹，宠爱得无以复加，奈何，以往的小猫，如今成了一只炸着毛的刺猬，全身防备，连他都不允许靠近。

“别晃了，我难受。”千绝的眉头终是皱到了一块，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这样的安慰，这只会让她显得很懦弱，她讨厌这种感觉。

太子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地说道：“月儿长大了，不能抱了。”

“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不要再叫我那个名字。”每当听到“月儿”这两个字，心尖总泛着酸酸疼疼的感觉，疼得她生想流泪。

“你本来就是我的月儿，我偏要叫，月儿、月儿、月儿、月儿！”四野寂静，只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在回荡，怀中的人颤抖得越发厉害，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刺激的，他将自己的手臂收得更紧了，生怕一不小心会让她逃脱。

不要逃避，逃避没有用，千绝已经死了，纵然你打着他的名号活在世上，但你终究不是他，就算再怎么努力，你还是慕容千月，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为何，你如此糊涂？

夜渐深了，天边升起一轮圆月，惨淡的光华倾泄而下，为万物披上一层薄薄的霜，她的脸被抽尽了最后一滴血，越发苍白。

“纵然剜了痣，纵然做了王爷，你仍旧不是千绝，你，就是十年前被称作妖孽的人，慕容千月。”太子云淡风清地讲着她不能接受也不敢面对的话，唇边扯了一抹残忍的微笑。“看你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你是不是特想咬死我？”

不要怪我狠心，撕裂你一层又一层地伪装，不要怪我自私，我只想找回我曾经的千月，太子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重重地咬了下去。

血腥弥漫了太子的口腔，她却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眼底一片茫然。一个刺耳尖锐的声音在灵魂深处呐喊：我不是妖孽，我不是妖孽，我不是妖孽！是你们，是你们这群被权欲蒙了眼的家伙强按给我的罪名，害得我家破人亡……

整整一夜，她静静地站着，站在突起的山丘之上，凝视着被黑暗吞噬的远方，如同一尊毫无生命的雕像。

绝望，悲凉。

他在她地身后，紧拥着她，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给她，月儿啊，暖得了你的人，可暖不了你的心，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冷冷清清的声音终于响声，听不出喜怒哀乐：“太子哥哥从来都是冷酷，只将这残存的温柔留给了我，不知道太子妃知道了会做何感想。”她扯了扯嘴角继续自言自语，“听说，她是一个很贤惠的人。”

“难道你希望我对你冷酷？”太子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尽量避重就轻，在她面前，他不想谈论任何女人，哪怕是那个很贤惠的妻子。

“放开我吧。”她一语双关，趁太子愣神的机会双臂一震，终是震脱了那一圈桎梏，向旁边轻挪了几步，笑道：“被你这样圈着，你不累我都累了。”

“月儿……”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她伸手制止，“我们之间是永远不可能的了，多说无益。”

没料到她会挑得如此明白，拒绝的如此干脆，太子有一点慌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为什么？”

千绝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太子殿下怎么问这么白痴的问题，我们之间隔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如果你现在觉得无所谓，但愿我杀了皇后之后，你还能觉得无所谓。”她顿了顿，不再看太子惨白的脸接着说道：“如果那样，我觉得我还真有可能跟你在一起，哪怕，没名没份……”

杀皇后，她把她的目的说得出此明确，他是不是应该夺路而去，或者是，先给她一剑？他没有，一口气没提上来，捂着胸口蹲了下去，冷汗自额间渗出，他艰难而痛心地问道：“我的情，终是化解不了你的恨吗？”

她没有去扶他，而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微微弯起的红唇写满嘲讽，她说：“太子哥哥，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赏她一剑，还提什么情情爱爱？”

说罢扬长而去。

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边是自己呵护在心尖上的肉，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她已然亲口说出要杀皇后，那她绝对会不达目的不罢休，猛然记起那条死狗——原来她早在那时就已经发出了警告。

耳边又回响起她临走前说的话：“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赏她一剑……”

可是，我却不是你，再冷酷，也做不到你这般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