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雪停了。已经这年第五六次,或者第七八次大雪了,阳光静悄悄照着雪地,看什么都是白茫茫的。
弗里斯兰花店有点冷清,天气冷了,花价往上涨了一大截,进来的人不多,买的人就更加的少。
及南还是每天穿着黑色棉衣,布满污迹的雪地一个人来来去去。西渡有时觉得已经走进她了。梦境里见到的家,而且有意无意地,用了整个夏天秋天经过零乱的颓废的长长走廊,到了门口。然而他照亮这个黑暗房间的企图,往往在一霎间的无能为力之后消失了。
所以每天晚上九点,西渡依旧和及南在花店分开,等她咯吱咯吱踩着雪的声音远了,就用很快的速度转向另一条街。到了晚上他特别渴望和人呆在一起,对租来的,和人同居过二十一天的房子不抱任何好感。
这月第二个周日很快平淡无奇的来了,西渡自己忙过了一个傍晚,因为灰灰生日,及南回去很早。
西渡见过一次及南的儿子,北方少见的清秀男孩,西渡听及南喊灰灰,——回到厦门他才想有可能是“辉辉”,或“晖晖”。
灰灰粗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女孩,然而不到一个小时就打碎了一只托盘,及南说了几句,他立刻生了气。西渡试图逗他玩笑,却失败了。西渡原本不善和小孩子打交道,不免有些尴尬。天快黑的时候,及南把灰灰送了回去。后来西渡准备好一盒巧克力,灰灰倒再不来了。开始西渡以为及南担心带儿子来让他讨厌,主动提了几次,又觉得并不是这么回事。
一个人的弗里斯兰,每一朵花都分泌出寂然的气氛。透过不大的窗口,雪地灰蒙蒙的,急匆匆走着一些人,连及南也早早回家了,西渡为自己逃避在北方边远城市无所事事感到羞愧。
不到八点,西渡关了弗里斯兰。路上他往家打了电话,等很久也没有人接,一声接着一声地响,他起了疑心,担心拨错号码,再打,还是没人接听,木呆呆的,忘记自己是在空旷的雪地,落了一身雪。大雪模糊了四周的灯光,时间还不晚,即使这样,有几分钟西渡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他一个人在走。
西渡没有像往常那样,穿过马路,跃上几步,拉开月光古铜色的木门。他停下来,望着街对面走着的女人,想起她的名字——陈春深,也想起他们短暂的二十一天同居生活。
“你开了花店了?叫弗什么兰的?”陈春深风一样拂过来,夹带着一股寒气。
西渡奇怪自己竟然没有被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刺痛,答非所问地说,“你在西雅图还好吧?”陈春深同样答非所问地说,“你在等人?”“嗯。算是吧。”西渡的目光随便落到一个人身上,猛地发觉那人竟是及南。
陈春深回过头去看了看,露出不屑的微笑。
伊春的冰天雪地里,陈春深的美丽和以前一样,西渡却觉得和他再没有什么关系,也迷惑不了他,看着她钻进台阶尽头的汽车,像从极地开走一艘冰船,留下远去的两道痕迹。
另一条街口,西渡追上及南。
这样一个深夜,他见到她,更多的是欣喜。然而她离开弗里斯兰的欢快,这时节就像深夜高楼的烛火一样飘渺过,已经熄灭了,路灯照着的脸泪流满面,西渡抬手去抚,温热的泪水立刻粘附到了他的手背,指缝,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流眼泪的女人,只有举着潮湿的手掌,不断叫她的名字,怜悯地看着她有些失血的脸,好像对着那些失血的干玫瑰。
十点以后,月光酒吧的灯一层层暗下去,这给了他们对视和述说的勇气,她的淡淡的气味他很熟悉,百合的味道,很近才能闻到。然而等他听下去,却只有静穆了。
二十八岁冬天的深夜,及南在书房突然晕倒,响声惊动了她的丈夫倪敏见,倪敏见立即把她送进医院急诊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