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是父亲买的。
为了打发在中转站等火车的无聊,米萧的父亲带米萧进了火车站附近的百货大楼。父亲还带她去了一家理发店。
来母亲这儿之前父亲把她的辫子剪掉了,他坚持说她头上长了虱子,责怪她老是不听他的话,就喜欢跟那些不讲卫生的同学凑在一起,用的是家里那把什么都剪的剪刀。
理发师捋着米萧稀稀拉拉的头发研究了好一会,给她烫了个卷发,形状和外面橱窗挂的那张大照片一模一样。所以,好像是跟米萧毫无关系的一个人出了理发店。等在外面的父亲丢掉手里的烟头,回过身来看。米萧从他的手势里看出他很满意,又根据他的走向,判断接下来要去的是最高的那幢百货大楼。
米萧跟着父亲逛了两圈,以为要走了,又转回到他们去过的一只柜台。柜台上摆着几个白色的石膏块,做成脖子的样子,戴着项链。第一次经过这里米萧看到过一串金色的,有点像连接起来的英文字母S,中间挂着一块亮晶晶的宝石,灯下一闪一闪非常漂亮。
米萧看父亲付的钱。先是一张一元的,接着是几个分币,撞在玻璃柜台上的声音很悦耳。售货员找给父亲两张一角的纸币,米萧看得很清楚。
摸着父亲帮她戴好的项链,米萧开心地笑了,说,好得可以戴一辈子了。
父亲立刻说,啊,米萧,没有那么久的,你喜欢就好。
米萧不再搭理父亲,歪头端详镜子里的自己。
但是火车开的时候米萧把项链摘掉了。米萧对父亲解释说怕丢了。其实车不挤,人也不多,离母亲的家越来越近。风刮进来,把她刚烫的卷发吹得膨胀了好几倍,印在玻璃窗上。米萧想起父亲的一个女同事,被叫做癞蛤蟆的长相丑陋的女人,也是烫这种头。父亲抽完一支烟,问米萧冷不冷,米萧只是摇头。
整个暑假,米萧无所事事。
后来她无意间发现了一支旧笛子。她拿着那支颜色黑郁郁的笛子坐在树阴下,很像拿着一根可以依赖的短棍,隔很久才吹一个音符出来。
米萧,吹笛子呀?出来倒垃圾的邻居问,她就点点头,有时笑一笑。但如果邻居要她吹一段,她就只好摇头了。
米萧,长大是不是要做音乐家呢?听到这样的话,米萧也是摇头。
米萧觉得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什么。等到天黑得看不清自己的手,她就离开后院回家。
米萧在母亲的一堆碎布条中找到一块红锦缎,缝了一只小口袋。底下尖尖的,挂上流苏,像个小香袋。
只有自己的时候,米萧经常把项链从小口袋里倒出来,摊在手心,放在不同的地方,翻来覆去,耐心地看它晃来晃去的光。也只是看着。她那骨架奇大的身体只在这时显得异常瘦小,仿佛不属于这个墙皮剥落的房间,而是另有神秘的出处,藏着她跟邻居们甚至是跟母亲没有办法说清的东西。只有在那儿,她才是快乐,自在,无拘无束的。
失去宝石的米萧对夜晚有些索然无味。屋子母亲打扫过了,床单也换过了,可是她总觉得空气中有一股让她陌生的东西。她好几次离开书桌去看门是不是关着,她的黑郁郁的笛子,就放在书架上,她的手伸过去,碰了碰笛子冷冰冰的表面,像是一个潦草的招呼。米萧洗漱好,早早爬到床上,把自己包进被子,邻居的咳嗽在很远的地方响着。
月光穿过窗口投到床沿,照着米萧的一只脚趾,几乎透明了,蓝荧荧的,毫无血色。她一点点挪动自己,直到整个身体都到了月光底下。她想起她的宝石,月光下寒光凛凛,而且无比清澈,不知到了谁的手里。米萧跳下来给父亲写信。爸爸,我的宝石被偷走了。她写了这句,眼泪呼呼的流下,很快把纸团成一团,塞进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