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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读小学,是在我们村的小学校。那么多的老师中,给我教过三年数学的安远景老师,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安老师是我们学校唯一上过师范的高材生,不像别的老师,有的初中都没有毕业,就当了小学的老师。安老师是教师队伍中的佼佼者。他不但课上得好,脾气也好,没有一点高材生的牛气。相反,他为人随和,没有一点老师的架子。我们有时不把他当老师对待,夏天常偷喝他放在讲桌上的茶水,有些调皮的男同学,在安老师转身往黑板上写字时,也趁机去讲台前喝他的水,他偶尔回头看见,也不发火,只是拿眼瞪一下喝他茶水的学生,学生安然回到座位,常常引得我们哄堂大笑。

尤其是考试的时候,我们交头接耳,有的竟敢拿出书本来抄,安老师看上去很生气,却不发火,只是拿眼翻看我们,见我们一点都不收敛,他就唉声叹气地走到教室门口,往门槛上一蹲,点上一支烟,默默地抽着。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安老师心里有事,心思不在教学上。他一直暗恋着给我们教音乐的陶老师。陶老师是下乡知青,长相一般,因为是从城里下乡的,所以很傲气,常说我们没有一点艺术细胞,不屑于跟我们一般见识的样子。对别的民办教师,她也不冷不热,唯独对安老师稍热情点,认准他是上过师范,与他人不同。陶老师的多余热情,导致了安老师的暗恋。安老师心里一直热乎乎的,对学生就放松了,我们也才敢对他那么放肆的。

直到有一天,陶老师和一起下乡的知青要结婚了,安老师才如梦方醒,痛苦不堪,上课时更没了精神,一个劲地抽烟,但脾气没变,面对我们,发不起火更加放任自流。我们上数学课,像过小年似的,每天都盼着。

我们当时年龄太小,弄不明白男女之问恋爱婚嫁的事,只听说安老师向陶老师表白过,遭到陶老师的拒绝,原因是安老师是本乡本土的农村人。陶老师找个知青结婚,想着以后还要返城,才不要安老师,嫌是个拖累。

我们都是农村人,为安老师打抱不平,上陶老师的美术课,故意掏蛋,经常气得她脸红脖子粗。相反,上安老师的数学课却认真、安静起来。

但安老师一直打不起精神,对我们变得听话的态度反而不适应,时不时停下来,又拿眼翻看我们。

不久,安老师和大队的团委书记林丽红结婚了。安老师那一阵子才精神了些。林丽红是全大队的一枝花,又是团委书记,听说,是她看上了安老师,主动托人提的亲。安老师没犹豫,很快和林丽红成了亲。按村人的话说,这才是郎才女貌,很般配的一对。不愿嫁给安老师的知青陶老师,论长相,根本就配不上安老师。话一传开,陶老师还气哭了,见了安老师,也没个好脸色。安老师的情绪受到破坏,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没了。给我们上课时完全是应付差事,学校领导对他有了意见。

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认为安老师不适合做教师,把他调出学校,去大队当了文书。

我们新换了一个数学老师,但大家念念不忘安老师,都怀念他的好处。除过男同学可以喝安老师的茶水,考试可以交头接耳抄书本外,我们都记着他的好脾气,他对我们从来没有发过火。

后来的数学老师很严厉,动不动还打人,我也在所难免,挨过他的打。我们班的数学普遍都学得不好。

我们想着,要是安老师还在,多好。

安老师留给我们的印象,使我们一直难忘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娶了个漂亮女人。我们想念安老师的时候,常常放学后,去大队看安老师。慢慢地,纯粹为了去看安老师的女人林丽红。

林丽红的气质当时震慑了我们幼小的心灵。我反正把她当成了心目中的偶像,当成了以后找媳妇的标准。我那时才八九岁吧。

到我后来入伍、提干,换了新的环境,真正到了找对象结婚时,心里时常还会想起安老师的妻子林丽红,但那种偶像、标准之类却淡了。

岁月真能改变人啊。

前两年探家,在村子碰上安老师的妻子林丽红,她已经老了,我还模糊能想起她以前的长相、气质,但现在看来,她也不过如此。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我倒很想见见安老师。

听说,安老师当了几年大队文书,大队改村时,他和老婆都成了编外之人,他老婆林丽红回家种地,安老师因上过师范,照顾他又回到村小学教书。他上课还是原样,对学生不管不顾,更要命的是他还蹲在门槛上抽烟。都什么年代了,学校肯定不允许他这样对待教学,他经常挨校长的批评,也不断给他调课,他还是那样,并且染上了打麻将,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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