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承友咕嘟咕嘟只喝酒,喝完抹一抹嘴道:"清容你多么幼稚。谁不是强忍绝望活在这世上?来来来,什么都别说了,吃好喝好。"是,人生的基质,孤独的本貌,纷繁世相背后的直白跟残忍,口说都很虚妄,惟有以具体的快乐,聊作抵挡,但却不能够追问跟言语,聪明人纵然明白,往往也假作不见,假作不知。
但崔颜却很有兴趣,问了,"你们,从哪儿学得来这么绝望?"说时捏着杯子,翘起食指悠悠点一点他们,皱起眉头,嘴角却在笑。被问的三人彼此对望一番,不能回答。
承友喝得最凶,这时借了酒意,在一室静默中高高擎了杯,叫道:"敬梦想",说着跟空气中无形的对象碰一碰,或许是在跟梦想告别也未可知。喝完他又斟满,洒得一地皆是酒,这一回嚷的却是,"敬最不像母女的母女",自顾自喝了,摇摇走去卫生间洗脸。清容忙去看亦微,亦微没有表情。
眼见众人东倒西歪都有了几分酒,亦微突然朝崔颜举了举杯,郑重地,没笑,只说"谢谢你",说完自己先干了,也不等崔颜有所反应。后者像是受了震动,嘴角抽一抽,却还不依,遂又千方百计看牢亦微的眼睛,问她,"为什么?"但亦微已经不肯继续这个话题,只转开眼珠,撇嘴一笑,"For everything"。
至夜半,初夏的虫唱中昂然响起车号,是承友新识的一干朋友来找。他已经喝过一场却还是跑出去赴约:夜游,痛饮,次日回家,面白如纸,夜间则再度蜕掉昨宵的腐蚀返生如同尸变,周而复始,这是厉承友为自己选择的生活,"不要用寂寞试炼我",承友太擅长那样天真又软弱地一笑,"我经不起试炼",说着唇角的法令纹明了起来,显得尤其的残酷,不负责任,对一切,包括他自己。
清容早已告了乏,上楼,先睡了。崔颜不胜酒力,正团身歪在沙发一角,畏光,脸伏在靠背里,发髻已经有点散,垂下来一绺给汗水濡湿了,弯弯地贴在她的颈上,像蛇。一时听见手机在窗台上响,又迈不开步,只得高呼,"亦微,亦微,替我听一下电话。"她恐是策展人电话过来讨论开幕酒会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