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伊正讲着电话,拉开门只朝亦微笑笑,笑时双眼狭长如狐,不知多妩媚。指一指左手边的房间,便自坐回到沙发,一把嗓子又甜又哑,正与电话那头商量夜间往何处宵夜去,足尖犹挂住一只玫紫色缎面拖鞋幽幽晃动,鞋面绣着一剪白梅。直看得亦微倒吸一口凉气,噫,这个人,活回五十年代去了简直,真魅惑得恐怖。是老式单元楼的七层且无电梯,不过家具已被采采统统换过,不见得如何别致却都十分称身,想必价格也不菲。住上一阵亦微慢慢就晓得,采采乃是第一贪欢疏财之人,凡事只要住得舒服,道具尽可以奢华些无妨。
社区常常很静,住户多为老人,还有流浪的猫,瘦得整条脊梁一格一格突出来-两者俱有一般萧瑟、难讨好却又渴望被亲近的神气。一开始是亦微太急于找地方落脚,贪此间租金廉,离学校不远,室友又不像难相处,便住下。到后来她对这地方是有了些真感情,因她中意它是这凡事呼啸的都市里,一个略为迟缓的异次元空间。
当天是有课的-江亦微选着一门宗教史。很快出了门来至楼下,单车旁站定,一拍裤兜才发觉车锁匙忘记带,复又上楼取。入内恰听得电话铃响,亦微顺手抄起来,"喂?"那边静了片刻,随即道"亦微,我打去你学院问到这个号码,起码你见我一面"。这时她并不问是谁,也不再开腔,只"咔哒"放回听筒,拿上车匙,关了门,"咚咚咚"走下楼去。
这一日猎猎有风,天空倒蓝得如洗,正是雪晴天气。
亦微自大衣兜里摸出顶手工织羊毛帽子戴上,且把帽檐一直拉到眼皮上,这样才觉得安全。
地上薄薄一层雪,她缓缓踩着单车,微微弓着背,心中也无悲欢也无忧惧,只细细吐纳这一城的风。
小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她便点支烟来吸。已经错过车流高峰,长街空阔得简直荒凉,路口只得她以及一个纯净水公司的送水小弟-还是个少年,骑一架旧的三轮,后车斗内载六桶水。亦微看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不由得心慌猛踩几脚。不料旁边这小弟却不干了,到底是少年心性,全然不顾自己负着重,耸着肩膀急急赶上。亦微诧异一下,侧头看一眼,只见少年正咧嘴朝她笑,有那样尖薄细弱的五官,冬日的劲风吹起他额角的发,真年轻得让人嫉妒。一时间她也不由得玩心大发,跟他较起劲来。两个人追追赶赶,起起落落,足足骑通整条长街,亢奋到几近麻木,惟觉冷风一刀一刀割在脸上,痛。哗,真疯。最后亦微自觉腿软撑不住,渐渐慢下来。少年在前只顾疯骑,过一阵未见她赶上,才回头来看。亦微便朝他摆摆手,说"你赢了",也不知他听见没听见,应该是听不见的这么远。那边他却又笑起来,笑得个唇红齿白的,随即转过脸去徐徐减速走掉,给她个背影,且伸出右手向空中挥一挥,那是个"再见"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