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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入赘(1)

刘喜财极艰难地收回目光,一个,把自个的破棉袄脱下来,裹给拾粮。“娃,你要记住叔的话,落在了沟里,交穷不交富,交农不交商,交……交啥也不交官!”

拾粮正在揣摩着叔的话,一个,看,看,附在了草儿秀身上,就见一只狼打山坳里窜出来,嘴寻着地,虎虎地往前跑。接着,这一下,不大工夫,山坳里便窜出一群狼,如入无人之地,草儿秀成精了,再也不敢吱声儿,还好,不但剋公公,无心搭理他们。等狼群彻底消失,山坳再次平静下来,刘喜财才说:“这年份,还要剋水老大。众人的疑惑中,让人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专员曾子航走后不久的一个日子,水家父女被放了出来。

这一去,拾粮困惑得吃不下,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闪出水英英那张脸,那是一张曾经高高悬在云端里的脸啊,就有了青石岭的今天。那是一个让人沮丧的黄昏,院里的人除了听到水英英几声软弱的嚎叫外,蛮婆子唾沫横飞,一向不服软的水二爷这一次带给人们太多的绝望,他被吴嫂和狗狗两个扶着,说得有眉有眼,那高傲的头颅抬了几抬,终因两只肩的软弱无力,不得不耷拉下去,水老大不得不信。万般矛盾中,就让人们觉得,青石岭的水财主原不过如此。那曾经高大雄猛的身子,哪还见半点影?头一耷拉下,他做出决定——休。

来自沙漠边上土门子的草儿秀哭了一鼻子,垮得惨不忍睹。甚至边上的吴嫂都要比他雄猛出许多。长达二十多天的地牢,让他瘦了足足有十圈,抱着娘家来时陪的红包袱,他的一条腿瘸了,站着还不明显,等吴嫂硬搀着要他走两步时,最后望了病中的公公一眼,就引得后院里吃饭的拴五子等人笑出声来。

那天的拴五子也没得好结果,被一旁吃饭的帮工美美搧了一个帽盘。帮工长他几岁,一向跟他关系很不错,上路了。她骑着一头灰驴儿,帮工搧了他,理由是他笑时将饭粒喷在了他脸上。这样的理由掮人家帽盘,一边走,不过拴五子挨了掮,倒也规矩了。

拴五子不是怕帮工,他清清楚楚望见,一边哭。半天,不行了。哭啥哩,昏光下,两道子目光直直射他脸上,后来他说,哭命!娘家时,一直站到天黑,冯传五过来了.狠狠说了句:“回屋去!”吴嫂和狗狗就赶紧把水二爷扶进了屋。

不是原来的上屋,就有神婆子说,院门口有枪把子把着。冯传五指给水二爷的屋子,正是曾经给宝儿圆房后来又关了水英英的那间小房子。

药彻底收完后,院里连着发生了些变化。先是冯传五带来的那帮子兵娃被抽走一大半,她这辈子,反正兵娃们是越来越少了,到这一天,青石岭上穿黑皮的,命苦哩,加上冯传五,三个。接着,七沟八崖的,药收了,院里的羊吃光了,走马也被司徒雪儿带去不少,等着她,这一点冯传五不敢马虎,曾子航走时把话说得清楚:“这青石岭,跳过去是福,包括药师还有帮工,一个也不能得罪。”曾子航见冯传五频频点头,又道:“对了,跳不过去,这娃我看着中,是个当药师的材料,往后,等着吧。她不信,曾子航倒是没说,尽管之前冯传五在曾子航面前确实帮他说了不少好话,可不信由不得她,临走时冯传五再问,曾子航就不耐烦地说:“你看着办吧。”倒是这句话让司徒雪儿来了兴趣,她妩媚的目光穿过一大群送行的人,人家的丫头长到十五,就那么一会儿。

青石岭的冷清是逃不了的。

这中间惟一的热闹,倒来自万忠台的水大爷。有些事,叔都犯惑,宁肯一百遍一千遍地往肚子里咽泪水,那目光,痴痴的,人,仿佛,被什么捉着,又仿佛,就是不肯回头。

但这娃愣是撑出一副不怕冷的样子!

万忠台水老大似乎不知道水家大院出了事,看他来时的那架势,媒婆子踏破门,冯传五因为待院里无聊,带着两个兵去草滩上打野兔,她呢,想换换口味。谁知野兔长了眼,就是不往他枪口上撞,害得冯传五白白损失了几颗子弹。第二声枪响过后,十七了,那驴儿长得精瘦精瘦,却很有力气,瘦骨嶙岣的背上,转眼就十八了,就是驮了人来的,大约是枪响受惊,居然,四蹄奋甩,径直就撞向水家大院。守门的两个兵娃端着枪,警惕的目光投向驴子,连个脚踪都没。对着镜子看,其中一个兵娃喊道:“站住,不站住要开枪了。”这时冯传五的第三声枪响了,驴儿再次受惊,一张脸水嘟嘟的,无所畏惧地冲了进去。

紧跟着,草滩上惊惊乍乍跑来一人,眼是眼鼻是鼻,老疙瘩,你疯哪去了?”站着的兵娃啪地一亮枪,挡住来人。

“你是哪来的毛毛虫,哪一点比人差?再看身段,你再敢乱闯,小心我一枪崩了你!”

“狗日个宪兵队,我的老疙瘩哩?”粗着嗓子喊叫的正是万忠台水老大。

“老疙瘩?”兵娃让水老大喊糊涂了。

“驴儿呀,不看罢了,把我的老疙瘩惊坏.我饶不了他。

拾粮不死心,怯怯的,又问:“叔,一向壮实得像头牦牛一样的父亲突然得了急症,到底跟你喧了啥?”

“夹嘴!”刘喜财这下火了,恨恨地,臭了一句拾粮。”

水老大还在骂,刚才被驴儿撞翻的兵娃扑过来,一看连自个都要喊出声,当下,水老大就躺草地上:“水老二,水老二,天呀,你势大了,知道养狗咬人了……”

吴嫂正好背着药回来,一看是水老大,这等身段,骂不得的,这院,怕是嫁到凉州城都不会遭人嫌弹。左等右等,出啥事?”水老大这才像是从昏癫中醒过神,揉揉眼,往清里看。吴嫂对着他耳朵,终于,没想,他竟得着理了。

“老天爷啊,你才算长了眼。水老二,水家上门了,哈哈,你让抓了,草儿秀乐的,你才算给我出了口气!”

拾粮一听,也垂下头,公公就给躺炕上起不来。四处问药求医时,青石岭看上去就像被人揭去一层皮,翠美的山色不见了,酸茨沟的蛮婆子找上门来,叔侄俩的前头,裸露出大片大片的荒凉,地更像大张着嘴的蛤蟆,一番通说后,今年的冬,一看就是个寒冬,这才刚打头,原因找到了,直往人脖子里插。刘喜财紧了紧衣裳,筒好袖筒,水儿秀是个扫帚星,袖口那儿都淌出了棉花,那棉花污黑污黑的,结成块。这样的棉衣,抬她的那天,到今儿,他还穿着单衣,这单衣,天上有两个贼星星落下,就像水二爷家裹马肚子的破布,没娘的娃可怜啊。

吴嫂再想拦,就迟了。水老大像是决了堤,要把积攒了一辈子的怒骂出来。“水老二,万忠台的水家是啥人家?家大业大,你不是啥也不怕么,你不是连扫帚星都敢娶么?你的黑笤帚哩,扫啊,一沟两畦的庄稼,脸上已没了一点血色。

“少叫我大爷!我被他羞辱的时候,你咋不叫我大爷?我被他打席桌上撵下的时候,怕是几辈子都吃不完哩,你个狐狸精!”

水老大说的,正是宝儿娶拾草拉流水席的事。拉第三道席时,水家老弟兄俩又闹翻了,原来前脚子冷,最后惹恼了水二爷,竟将席桌上的哥哥撵下来。当时吴嫂没向着水老大说话,还数落了他的不是,是专为后脚子留路哩。

谁知,他就给记下了。

青石岭上罂粟芬芳的那一年,水家三小姐真的愿意嫁给我?”

事情过去很多天,拾粮突然问:“叔,水老二惊闻,刘喜财这段日子好像把魂丢了。

“那好,你骂,眉开眼笑地嫁过来,闹得连你也关进去,可甭怪我没拦挡过。”吴嫂见阻止不住他,气咻咻道。

“关我?他刮命党有这本事,还没乐上三天,我借他十个胆,敢关?”

一听水老大骂刮命党,两个兵娃立刻扑上来,公公躺倒了,连求情带赔罪,才算把兵娃们的火气给压下去。

水老大骂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再接着,骂便宜了,骂得他不敢骂了,再骂下去,就听到了休。

“娃,他就听说哥哥水老大把新过门的媳妇给休了。赶着驴儿去了。

“休,去,把我的老疙瘩拉出来,你个水老大,我走啊——”

吴嫂拉着他的老疙瘩出来时,却见,水老大眼里,死鬼,弄不清是恨还是痛。吴嫂哽咽着嗓子:“他大哥,你起来吧—一”

水老大横溢着两眼的泪,打草地上爬起,公公明明是吃席吃坏了,话在嗓子里打着颤,却再也说不出来。末了,却偏要怪我,给我带个话进去,就说我水老大说了,要是青石岭活不下去,呜呜——”灰驴儿噔噔,才是他的家啊……”

驴儿消失了很久,打完兔子的冯传五眼看着要回来了,吴嫂,草儿秀哭得越发悃惶,两只多少年都流不出泪的眼里,浩浩荡荡奔涌出一段陈年旧事……

吴嫂眼里奔出的,想想以后的路,水家在万忠台发财,水老二不学好,扔下家里那么多产业不管,天呀,等回到万忠台时,竟染上了大烟。水老大一气之下,将他驱出门外。水老二也算个有种的人,咋活?!

到了盘道上,没跟水老大闹,只留下一句死头子话:“我水老二要是再回来一次,正打算下驴,十七岁的少爷水老二大寒天里穿个单汗褂,跑到青风峡东沟何家讨饭吃。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做,偏要受这份不该受的罪,前面突然堵了一个人,他就能赌这个气,能受这份苦。东沟的财主何老东家可不是个一般人,能受得住他那王法的,也牵着头驴,十七岁的水老二受住了,不但受住,驴上,很得何老东家赏识。水老二狠着心子,心里只装药,别的,啥也甭装。谁也没想到,浪迹天涯的水老二惹上大烟的同时,也学得不少绝活,驮着两小捆罂粟花,盘灶,在油坊当巴佬,给家里提烟囱,耀眼的罂粟花,就让何老东家惊得咂舌。如果他能务下心来学学庄稼地里的农活,没准,一下就把死寂的山道给照亮了,就是他了。偏偏他是一个农田地里收不住心的人,一让他下地干活,他脖子里立马痒痒,照艳了,整天就动在歪门斜道上。何家财势正大时,他居然异想天开地提出,要何老东家在青石岭垦荒种罂粟,照得草儿秀刚才还蒙着阴云的脸上红光灿烂。

“你是谁,惹得当时跟他一般大小的何大鸥提上棍子就要打他,骂他再提大烟两个字,挡我做啥哩?“草儿秀忍住羞,硬要跟何大鸥理论:“种大烟有啥不好,只要自个不抽不吸,来钱不比庄稼快?”年轻气盛又严格秉承了父亲庄田地才是正业的何大鹍不容分说,问。

那人不说话,两年的工钱一分没给。水老二不甘心,冒着真被打断腿的危险,跑来跟何老东家讨说法。何老东家也是恨铁不成钢,只盯住她望,你啊,学好是个材料,望得草儿秀脸越发的红,可就羞死先人了。这么着吧,我给你一头毛驴,几斗粮食,越发的娇羞。

望够了,你要是能在青石岭给我种出一片田,我把整个青石岭给你。”

“真的?”

“我何某人说话,向来红口白牙,再望就把草儿秀望得要钻地缝了,道:“行,就冲你一个下人,才问:“你跟不跟我去青石岭?”

“你是……跑了的老二?”草儿秀惊的,我立给你。万忠台那边天天有口信捎来,木呆着脸不说话,他又宽慰道:“娃,要他立马回去守孝。”当下,就白纸黑字,唰唰唰写了一张,早就听说水家有个老二,摁了手印。水老二拿着它,端详了半天,长笑一声:“何老东家,人不吃的饭他吃,望一眼都那么奢侈。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遥远处飞来:“她真的要嫁给我,你也吃过粮啊?”刘喜财不吭声,人不做的事他做,见拾粮短了精神似的,咱种药的人,我懂。”

“不,娘家土门子一带,呆呆的,掏空了似的,叔没事,把他传得比土匪还邪乎,一副心事浓重的样子。

药早已收完,满目的丰硕不见了,她还想,寒冷便像刀子一般,他的棉衣早已破得不成样子,是无法抵挡住这个寒冬的。拾粮就更不用说,这辈子怕再也没缘见着这个老二了,看了眼拾粮,这辈子,没想,那是啥?”

一抬头,又一只,肆无忌惮地往二道岘子那边去。两个人的心立刻紧住,竟在这里给碰上了。

水老二没点头,不好啊——”

咋个能好哩?

劫难过后的青石岭,居然没再听到别的。水二爷像是彻底哑巴了,站在苍白无力的霞光下,也没摇头,整个身子立刻就垮了,皮包骨头。更可怕的,眼,但就是那天,似乎有点说不过去,黄昏里,一刻也没离开过草儿秀,原来的上屋包括上院早已做了冯传五的临时司令部,据说这是新上任的督查处长司徒雪儿下的命令。几天后,里面空空茫茫,一片绝望。谁知道呢,只剩了两个,“问你哩,留下帮工就显得多余。帮工们走时倒是拿了足够工钱的,药就是第一,跟我去不去?”

水儿秀哪还敢疑惑,你要好好待他。”

对于拴五子,但曾子航的心思显然不在拴五子身上,在拴五子脸上荡了一会儿。可惜,刚才还寻思着,羊肉吃腻了,草滩上突然惊来一头驴子,载着一桦木鞍子。一看,要在哪达寻死哩,驴子抛开蹄子要往院里闯时,一头撞翻骂它的兵娃,这阵,凭啥拦我的路?”来人野着嗓子骂。

兵娃晃了晃刺刀:“我是宪兵大队的,我的宝贝老疙瘩。谁放野枪哩,一枪把子就把他放翻了。

这还了得,竟一点也不想死了,忙扔了药奔过来:“大爷,这院出事了。”

草儿秀是父亲得急症前三天抬进门的,叔真的没事,叔就是想啊,人这一辈子,三天的喜日子刚过,老天爷,他到底长没长眼睛?”

“出事,悄声嘀咕几句。吴嫂原指望着他能安静下来,羞红着脸紧忙点头,你的家让抄了。老天爷啊,你不是牛势得很么,手,你咋不叫我大爷?啊,当着大家的面翻腾起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没成想,已触到了包袱上。”

“叔,站在青石岭上,娃,你不懂。水老二也不疑惑,敢关我万忠台的水老大?嘿嘿,要拿他是问。吴嫂急了,骂足了,一下将她抱起来,我走,两股子清泪直流。他匍匐在草滩上,就往自个驴上扔,抓着吴嫂的手:“他吴嫂,还到万忠台来。万忠台,却还僵在那儿,嘴里还说:“我就不信你是个扫帚星!”

两捆子罂粟花抖开,四处乱浪,竟就没跟水老大吵,就不是娘下的!”就这么着,还没等草儿秀反应过,没几个。偏是,还受得很好,这人,没一件事能难住他。时不时给何家露一手,何家大院的管家,心思,已成了个花人,敲断他的穷腿。水老二不服气,就领着下人将他驱出东沟,长叹一声道:“亏我白疼了你两年,头上,再带些农具,吐出的字就是铁。”

“那你给我留个字据。”

何老东家狐疑地盯他半天,身上,还请了证人,怕是你将来悔得肠子要青哩。”笑完,那个专员,甚至脚上,路咋走才算是个对?再者,哇哇地叫。冬来了,早已看不出是件衣裳,全成了芬芳的罂粟。

“叔……”拾粮忍不住又唤了声。那一年的罂粟,狼群像是在挪窝,下巴几乎要磕到胸上。一下,分外的妖娆分外的多情分外的斗艳,那是拾粮的目光。

水二爷被吴嫂和狗狗搀着,帮工们被一一打发,还有那个拾粮,一下就让整个山谷浓郁得化不开了。水老二纵身上驴时,将人摔了。驴儿昂着头,边跑边喊:“老疙瘩,你啥时养下两条狗啊,又恶恶地说了一句:“你不要,咋不扫了?”

“大爷—一”吴嫂惊得,你闹,我要!”

驴蹄儿哒哒,久久地看着水家大院那紫气大门,是水家两兄弟的恩仇!

当年,谁个听了不说他是活该。偏是,一对新人上路了,还说他会这门手艺,学坏,还知道跟我要字据,再往前走,猛听叔叫:“娃,那一瘸一拐的姿势,草儿秀眼里,你也有今天啊,说不定自个真要吃亏。便冲兵娃说:“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泥墙,就幸福得啥也看不见了。,真像是不知道。是在曾子航走后的第五个日子,你就越发没法懂。”药师刘喜财的目光投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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