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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各怀心事(3)

“兄弟,啥也别说了,有狼没狼,咱都得打。姓谭的如果真敢无耻,老天爷不会放过他。”沈猛子的话多少带点沮丧,也可能,他打日本人的心情太过迫切,一听到现在还嗅不到日本人进犯的气息,心情无端地就灰暗。至于谭威铭,沈猛子倒不认为他会卑鄙到利用日本人来引72团入穴。

姓谭的不是小人,这一点,沈猛子坚信得很!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前沿阵地还是一派死寂,派往谷城方向去的侦察兵来电报告,说日本人正在谷城休养生息,除了谷城以外,九龙山、麦河一带,也被日本人占领,集结在谷城一带的日本兵大约十五万左右,另有一股日本兵正从马儿山方向紧急向谷城集结。至于传说中的特遣队,侦察兵没有发现踪迹。

这就奇怪了,难道日本人是虚晃一枪?

或者,岗本中将另有打算?

不管怎么样,72团不能抱幻想,战事说来就来,眨眼的机会都不给。利用这段时间,沈猛子将各营长召集一起,重点强调了战时纪律,同时对武器弹药再次做了分配。四营在最前沿,沈猛子在重武器上对四营给予了照顾,惹得五营七营乱说话。沈猛子阴下脸,狠狠教训了两个闹话的营长。

各营营长回阵地后,沈猛子跟白健江坐在了一起。

“谈谈你的看法。”沈猛子说。

“仗肯定得打,但不是这两天。”白健江卷上烟,狠抽了几口道。

“理由?”沈猛子被白健江的旱烟呛着了,往边上挪了挪。

“小日本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想用这种方式折腾掉我们的精力,等我们疲困得睁不开眼睛,他狗日的才养精蓄锐扑出来。”

沈猛子垂下头,白健江的分析有道理,看来,战士们的休养的确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要不,让战士们分头睡?”沉吟了一会,沈猛子征求白健江的意见。

“这倒用不着,大当家的,咱这支队伍,就算十天不睡觉,该玩命时照样玩命,我担心的倒是谭威铭他们。”

“谭威铭又怎么了?”

“怎么了?他把我们安在最前沿,自己倒跑回大本营睡觉去了。”白健江带着挖苦的口气说。

“有这等事?”沈猛子感到意外,关于谭威铭及12师的消息,这两天他听到的很少。谭威铭答应过他,双方随时保持联系。可自从72团开进乱石岗子,谭威铭那边就没啥动静了。

“大当家的,说你仗义,你还真仗义。咱们跑这儿,等于是给姓谭的站岗放哨来了。”

“健江,别瞎说,你是副团长,别人瞎说咱理解,你瞎说我可要批评了。”沈猛子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

“我没瞎说。”白健江扔掉手中的旱烟卷,极其认真地望住沈猛子,“不瞒你说,昨晚我偷偷去了趟刘集,看到的情景就是这样,12师在睡放心觉,呵呵,大当家的,你还是被谭威铭算计了。”

“你!”沈猛子霍地起身,一双豹子眼怒瞪住白健江。

“大当家的,你别生气嘛,我睡不着,就想到刘集去转悠转悠,顺便还给弟兄们搞了几斤猪头肉,你的我留着,等一会悄悄吃。”白健江笑眯眯地道。

沈猛子跺了一下脚,无奈地又蹲下。他气恼的并不是白健江发现了他跟谭威铭之间的秘密,72团替12师放哨,是那晚沈猛子答应了谭威铭的,要不然,谭威铭不会白白把乱石岗子的工事让给72团。要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12师不比72团,这些年的安逸早让他们成了一支老爷兵,如果不睡足觉,弄不好他会给你在战场上打盹打摆子。谭威铭说,既然两只拳头合在一起,就互相体谅一些,先让72团辛苦一下,战事一打响,他自会做补偿。这事所以没敢跟白健江和老乱提,是怕他们瞎嚷嚷,这两个人才不会学他一样大度宽容。沈猛子气恼的是,白健江私闯刘集,等于是不信任人家谭威铭,一旦让谭威铭知道,伤了和气不说,弄不好还会出人命。

毕竟两家不是亲兄弟啊,谭威铭眼里,更是揉不得沙子!

“健江,别拿你的命开玩笑,这种事咱兄弟以后不做!”沈猛子半是命令半是关切地说。

白健江知道自己输理,也不辩白,捡起刚才扔掉的半截烟卷,又点上,抽了没两口,一双眼睛忽然暗下来,盯住蓝蓝的天,带着忧伤的口气说:“大当家的,我这命,怕是要留在乱石岗子上了。”

“胡说!”沈猛子最听不得弟兄们说这样的话,一把抢过白健江手里的烟卷,恨恨甩在地上,“你这乌鸦嘴,给我挑点好的说!”

白健江苦苦一笑,不吱声了。

沈猛子并不知道,白健江说这话,有他的伤心。白健江夜赴刘集,不只是想探明军情,重要的,他是去见一个人。那天跟着沈猛子,白健江被117团侯四的部下请到马头桥下一座小院落里,也是很无意的,白健江在院落里看见一个人影,熟悉而又陌生,亲切而又遥远。那个人影匆匆在院里闪了一下,就把白健江的心闪到了半空中。那天走时,白健江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卫兵:“那个提着猪头的女人是谁啊?”

卫兵并不懂他的心思,如实答:“伙夫的女人。”

“伙夫姓啥?”白健江紧着又问出一句。

卫兵狐疑地盯他半天,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姓周,是咱团副的小舅子。”

白健江便断定,女人是四姑娘。

四姑娘哎——自打回来到今天,这声音,就一直响在白健江心里,响在茫茫的米粮山,响在女儿河畔。昨天晚上,白健江终是拗不过想见四姑娘的念头,单枪匹马,摸过马头桥,摸进刘集。他是见到了四姑娘,但也见到了伙夫周老实,令白健江伤心的是,伙夫周老实竟然变成了哑巴,咋哑的,他不知道,也没时间问。有限的时间里,他问了不过十句话,最最想问的,就是那句:“还记得那棵歪脖子枣树上红丢丢的枣儿么?”

四姑娘摇头,茫然无觉的样子,白健江发现,四姑娘跟他说话的时候,眼是干的,多年前那两汪蓝莹莹的水,早让岁月榨干了。或者,让四姑娘流泪流干了。白健江提着猪头肉往回走的时候,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不再是多年前那个果实累累的秋天,也不再是那棵结满红枣的枣树,他甚至记不清当年自己长什么样子,四姑娘长什么样子。脑子里反复闪动的,是一双干涸的眼睛。

啥都能干涸,就是女人的眼睛不能干涸。女人的眼睛一旦干涸,记着、念着女人的男人,眼里就只有恨了。

恨天,恨地,恨自己!

恨着恨着,白健江就冲沈猛子说了这么一句。

3

又一天的太阳升起时,侦察兵陆一川跌跌撞撞跑到了沈猛子跟前。

沈猛子当时正跟四营长方锦文说话,方锦文将六门迫击炮布在了寡妇坡后面一片密密的林地里,沈猛子觉得不妥,让他往东侧小山冈后面布。方锦文说日本人如果要进攻米粮山,必会从寡妇坡下直接穿过,他们的目标会首选马头桥,控制马头桥进而占领刘集,岗本和佐佐木不会傻到一来就攻山。炮布在密林,就是要对付攻打马头桥的鬼子。沈猛子神秘地笑了笑:“如果岗本直接攻打寡妇坡呢,你这炮不是白布了?”

方锦文摇头道:“不可能,他攻下个寡妇坡能做啥?”

两人正争着,警卫兵苏武子喊:“报告团长,侦察兵陆一川回来了。”沈猛子掉转头,就看到陆一川拖着一条跛腿站在他面前。

沈猛子怔怔地盯住陆一川望半天,道:“怎么回事?”

陆一川哆嗦着目光,不敢正视沈猛子,半天,吞吞吐吐道:“团长……”

“我问你怎么回事?!”

“我……我……”陆一川像是有难言之隐,一边支吾,一边不时地拿眼偷窥方锦文。

“把他给我带过来!”沈猛子甩下一句,腾腾腾往前走了。几分钟后,苏武子带着陆一川追上来,三个人在一山包前停下。

“到底怎么回事?”

“团长,岗本在玩离间计。”陆一川这次不结巴了,说着话他还抖了抖自己的伤腿。

“我问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这些天沈猛子为陆一川急烂了心,他不容许一个侦察兵如此无视归队时间,要知道,侦察兵能否按时归队,关系到整个部队的安全。

“团长,我出了点意外,这事容我慢慢向你讲,现在要紧的是,得尽快调整战略。”陆一川的表情很急,说话间他再次抖了抖负伤的右腿。

沈猛子装作没看见,抬头掠了一眼山峦,对面的山峦上,白健江正指挥战士们布雷,雷区是为小日本的坦克团准备的。

“团长,红粉团团长刘米儿让我交给你一封信。”见沈猛子不说话,陆一川赶忙递上刘米儿交给他的信。

沈猛子撕开信封,掏出一看,原来是一纸电文。发报者是日本军新组建13师团岗本中将,内容竟跟谭威铭给他的那封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封是发给屠兰龙屠司令的,手里这封,是发给他沈猛子的!

沈猛子眉头一皱:“这电报哪来的?”

“红粉团截获的。”

沈猛子心里咯噔一声,中计了,真是中计了。半天,他拿着电报不知说啥,看来,方锦文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小日本真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好啊岗本,敢拿我沈猛子开涮。”心里这么恨着,嘴上却警惕地说,“这电报还有谁知道?”

陆一川摇头。他从娘娘山那边过来,先是去了华家岭,老乱在睡觉,说是挖了一宿的工事,累躺下了。六营长兰校石倒是问他摸到什么情况,他憨笑着说什么也没摸到。问清沈猛子跟白健江在山下,就急着奔乱石岗子来了。

“娘娘山那边情况咋样?”

“报告团长,红粉团的姐妹们正在全力布防,老虎营还有机枪队随时都可向我方支援。”

“她说的?”

陆一川点头。陆一川这次真有福气,他如愿见到了土匪刘米儿,的确不是一般人啊,那做派,那豪气,哪是一个女人该有的!到现在,陆一川还怀疑自己在做梦。不过令他更为庆幸的是,在娘娘山,他遇见了另一个人,一个做梦都想着念着的人,正是这个人,拖住了他的双脚。真是想不到,她会到了刘米儿那里。不过这些话,他不敢跟沈猛子讲,备战期间,擅离职守,要是让沈猛子知道,不砍掉他的小脑袋才怪。

“她还说什么了?”

“她……她说,娘娘山的姐妹们不相信沈团长会做汉奸。”

“扯鸟毛个淡!”沈猛子还没骂完,扑哧一声却笑了。其实,他等的就是陆一川最后这句话,狗日的玩心眼,把最要紧的留最后说。他瞪了一眼陆一川,“这些情况跟别人一个字都不能吐,知道不?”

“白……白副团长也不行?”陆一川又结巴了,他脑子里的弦绷得远没沈猛子紧。

“爹娘老子也不行!”沈猛子吼完,又道,“回去抓紧睡觉,对了,甭上山了,就在坟滩里找个地方睡,睡醒了找我。”

“是!”陆一川长出一口气,他还担心沈猛子要雷他呢。

正要喜滋滋地往回走,又听沈猛子喊:“回来!”

陆一川僵住,吓得身都不敢转,就那么怯怯地等着挨训。

“睡醒了先把你的错误写清楚,敢漏掉一个字,小心你脑袋瓜子!”

打发走陆一川,沈猛子扑通一声就坐在了山坡上,屁股下是软扑扑的草地,他却一边换了几个地方,感觉坐哪儿也不稳当,后来是警卫兵苏武子给他搬来块石头,他才把身子坐稳当了。

岗本这是玩的哪出戏啊,他坐在谷城,靠几封假电文,就把整个米粮山给搞乱了。看来,他跟谭威铭都把屠兰龙怀疑错了,问题是,到现在屠兰龙那边一点动静也没。四只眼来来去去几趟,一点有价值的情报也摸不到。只说是,屠兰龙整天窝在自己的公馆,外面倒是进进出出,都是旅部以上的长官。屠兰龙看似调兵遣将,但米粮城区的布防到现在也没见啥变化。这个老狐狸,又在玩啥名堂?摸不清屠兰龙的底,这仗就不好打,不好打啊。

单凭了他跟谭威铭,能阻挡住日军13师团15万大军?

头痛,沈猛子越想越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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