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指示灯亮起来。
沈奇走到苏浅身边:“不如你回去休息会。我在这里等。这几天你太累了,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
苏浅摇摇头:“我走开的话心里也不踏实,还是跟您一起等吧。”
沈奇长叹一声,道:“我有时候甚至想,这孩子得了这个病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伯父,你后悔么?”
“悔之晚矣。”
“伯父,其实我理解你的感受。我当初来美国本打算三年学成就回去,后来就想积累一些工作经验,再后来我拿到了一个大案子,这个案子起码要跟两年。我一直在想,倘若沈辉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我是不是还会一年挨过一年地留在这里,把他抛在一边。”
“看得出你原本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女孩子。我当初出国的时候条件很艰苦,住在贫民区的地下室。考试的时候压力大到手发抖,就怕拿不到奖学金生活会难以为继。最初我没有能力接他们母子过来,因为当时的生活条件比国内差许多。沈辉没有身份,在这里上学也会成问题。后来我过了residency,条件逐渐好转,想回头却又迈不出这一步。何况已经造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人这一生要做的选择太多了,想要面面俱到很难。如果从头来过,我的选择一定会不同。可是按当初我年轻气盛的心态,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不负责任,我还是一意孤行地这样做了。”
“可能不同的人生阶段,我们所追求的目标不同吧。”苏浅自认没有资格批判沈奇,这个问题也曾经困扰过她很久。
两人望着窗外掠过的海鸥盘旋片刻又消失在天际,不由都是一阵沉默。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苏浅买了两份三明治,两人吃完后又继续苦等。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的时候,苏浅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奇与Adam原先就在几次医学学术会议上碰过面,再加上这次的事,已经成为了朋友。Adam一出来,不等沈奇发问就道:“这次摘除比较彻底,不过还得经常复查。”
苏浅跟沈奇都暂时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一松下来,沈奇顿时觉得有些脱力站不住,苏浅连忙扶了他一把。
沈辉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苏浅趴在他床边睡着了。他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想到这么轻柔的触碰之下,苏浅还是醒了。
沈辉见她眨着眼睛,迷茫地像个小孩子,便笑道:“怎么了?”
“刚才姿势没摆好,压到眼睛了。现在看出去模糊一片。”
“今天回家去睡好吗?这里有护工,我没事的。”
“不好。反正才十个晚上,你就可以出院了。这跟我读法学院那会儿熬夜比,算不了什么。”
“跟我说说上学时候的事吧。”他有一次发脾气,叫她不许再提法学院三个字。苏浅后来真的很少说起了,无形之中造成两人的远距离交流更加困难。
“好啊。不过你感觉怎么样?疼么?难受么?”
“现在没什么感觉,可能麻药还没过去。”
苏浅拿出ipad放照片。“图书馆是最重要的地方。平时全校的图书馆是七天二十四小时开放的。我最喜欢坐窗边的沙发位子。这个是法学院的图书馆,色调比较暗,我觉得太压抑了,不太爱去。而且考试前在里面读书会发疯,因为会看到周围无数人跟自己的头发有仇,狠命地扯。”
沈辉微微一笑:“猫猫读书的时候太拼命了。一年级那会儿一天睡四五个小时是家常便饭。”他发脾气一方面也是因为心疼她。
“没有办法啊。英语不是母语,美国同学念三十页的时间,我能读完十页就不错了。每天几百页的阅读作业,不读的话第二天要是被点名提问,就死定了。有些教授提问是不把人问哭不罢休的。更不用说赶paper什么的,人人熬成熊猫眼。我记得那次情人节,别人都去共度良宵了,就我们法学院的苦哈哈抱着电脑在图书馆里熬通宵,因为deadline在早上七点,还是教授法外开恩才延长的。我一个同学的男朋友打电话给她,她只用了十秒钟就打发了,见我们很奇怪地看着她,她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没有那么多时间给男朋友,然后埋头继续写作业。” 苏浅咖啡越喝越浓也是那段艰苦岁月的后遗症。
“猫都是跟她们学坏的。”沈辉微笑。
苏浅向他做了个鬼脸。
他抓住她的手,笑道:“不是要翻你旧账。只是不想你这么辛苦。”
“其实我倒觉得那段经历很宝贵。我这么说,你别生气。”
沈辉摇摇头,道:“其实我当初也有不对的地方,一味钻牛角尖想着要你回来,却没有想过过去陪你。”
“说这些干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们把彼此规划进自己的人生就好了。”
“嗯。”
他说了这些话显然有些累了,便合上眼睛朦胧睡去。
沈辉术后伤口恢复情况良好。这几天趁着天气好,苏浅已经能推着他到花园里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只是他的胃口比手术前又差了许多。
“还是没有胃口么?”接过只喝了一半的汤碗,苏浅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嗯,我现在才知道‘味同嚼蜡’是什么意思。好像味蕾都没了。”虽然如此,但只要能喝下去的东西,他都尽量喝下去。
“过段日子就会好了。”开胃汤继续喝着,不知道能不能起到效果。
苏浅收拾了碗筷,坐下打开电脑查邮件,忽然怪叫一声:“完了。Gina要被我饿死了。”这几天她一心忙着照看沈辉,早就把傲娇长颈鹿忘到异次元空间站去。
沈辉听她一声哀嚎便笑起来。
苏浅连胡萝卜也不投喂了,直接上草莓,又一连灌了两杯橙汁下去,才把奄奄一息的Gina救活。
“这傲娇长颈鹿都快死了,居然还发了一个推送消息给我,叫我不要跟她玩,她今天很忙。”
“这很好理解啊,我有次是不是跟你说再也不会主动找你了?”
苏浅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赌气的话。其实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想你主动来找我。”
苏浅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沈辉:“我却以为你不像从前那样爱我了。那时候对着屏幕就哭了。”原来男人心才是海底针……
“笨猫。你不会视频对着我哭么,你一哭我就心软了。”
“这是绝招,不能随便用。”一顿,苏浅接着道:“其实上次我回去的时候有想过,见到你就哭,哭得惊天动地,用眼泪让你软化。”
沈辉轻叹一声:“你不会的。猫猫太骄傲了,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
“你睡一会儿,好不好?”苏浅知道他晚上因为伤口疼,睡得并不安稳。
“嗯。”
等沈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零点了。朦胧的橘色灯光下,苏浅坐在沙发上玩ipad。
“猫猫是不是在玩愤怒的小鸟?”他乍然开口,声音有些哑。
“嗯。看手势看出来的?”她走过去递上矿泉水瓶。
“嗯。”病房里的暖气让空气异常干燥。喝过水,果然嗓子清润了不少。
“浅浅,对不起,今年情人节没有礼物了。”现在正好二月十四号零点零五分。
苏浅柔声道:“你好好的就行了。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猫猫怎么不玩了?”
“玩了两盘就没心情了。何况猴子版的很难打。”
沈辉忽然眼睛一亮,笑言:“推我去走廊上走走,好么?”
“好啊。”
走廊里虽然灯火通明,却是静悄悄的。值夜的护士看到他们出来,知道没事后只是微笑了下,继续埋首处理文件。
“右转。”
苏浅刚要问他去哪里,看到面前抓毛绒玩具的机器就笑了。
沈辉道:“浅浅,你有硬币么?”
苏浅从口袋里摸出四个二十五分的硬币,笑道:“总觉得这东西是老虎机,抓不中的。这机器应该叫‘妙手空空’才对,每次都让人空手而归。四个硬币恐怕不够。” 投两个才能抓一次。
一人半高的玻璃柜里堆着大大小小无数个“愤怒的小鸟”里出现过的动物,不过最多的还是红黄蓝三只鸟。沈辉笑问:“你想要哪个?”
“绿色的,小猪。”至于为什么苏浅是不会告诉他的。
“这个位置比较合适,我试试。”
结果沈先生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居然堪堪就将绿色的小猪给抓起来了。苏浅本来抱着无所谓的心态,此时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看着抓手一点点离投放口接近,口中不禁念念有词。
“哦耶!”居然真的一击就中。
“还有两个硬币,要不要接着玩?”显然因为三更半夜,又是在病房区,苏浅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沈辉还是能听出来她的雀跃。
苏浅摇摇头。说她迷信也好,还是不要将好运一次用完吧。
走回病房的时候碰上一个巡夜的医师,看到苏浅手上捧着的绿小猪,笑道:“你真厉害,那个机器已经吞了我二十美金了,一根毛都没有吐出来过。”
苏浅连忙谦虚,表示是沈先生的功劳。
年轻医师笑道:“看来我下次也得带女朋友来给我助威才行。”
“她是我妻子。”沈先生微笑着纠正。
“那我得等结婚以后再来试了。”医师说完这句笑着走了。
回到病房,苏浅扶沈辉躺下,然后把小猪放到他的肩头,给他们拍了一张合影,这才心满意足地道:“谢谢,这礼物我很喜欢”。
沈辉一直微笑着看她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