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就饶我们这回吧!我这里原预备家儿三口的过冬粮食,还有百把斤地瓜,赶明儿天亮就拿到外头城里卖了去,卖了多少都一个子儿不留的给奶奶送去!我和小女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娘离了我们爷儿俩,现在我就剩下这两间草房子了!你开开大恩,可千万别把我们的房子给卖了!”
郝老三跪爬着到凤姐身边,抓住金贵的衣服就是求饶。
眼泪簌簌的,哭得悲痛不禁。
众围观的乡亲见着这场面,也个个眼圈湿湿红红,眼窝子浅的女人却早滴下泪来。
郝家女儿见自己爹爹哭成那样,眼前的女人又毫不动情,严厉厉的面不改色,铁定如山,害怕的跪到郝老三身边。
小小的长着肿肿红红冻疮的手努力要扶起自己的爹爹,郝老三却一点儿也站不起来。
凤姐听到郝老三说卖地瓜,鼻子里嗤着发出声音,道:“郝老三,你倒告诉我你欠我多少租子?”
“十五两。”郝老三老老实实的回答。
“十斤地瓜不到一个铜板,百斤地瓜算你运气好十个铜板,就是卖千斤地瓜你赔不起我的租子!”凤姐几乎是怒着眼扣着手指一一在围观看戏的人面前算计着,
“那你家里那宝贝地瓜能卖多少地瓜银子?”凤姐的调儿陡的高过唱京剧的!
郝老三听了凤姐的算盘,双唇筛糠儿似的不住抖索,牙齿打架口齿不清的忙说,希望得到一点儿宽限和体解。
哭着求道:“奶奶,我实在是没办法,田地里的作物都收了,今年年成不好,中的稻子都只长草苗不结穗子,她娘身上素来不好,是个药罐子,家里连柴米都没有了。
每年像我们这样人家,哪里敢拖着奶奶的租子的,一张嘴巴长在身上,一日三餐张口闭口就是一个‘吃’字。我们嘴里的哪一口不是奶奶管着的田地里种出来的,我们怕奶奶收回租着的地亩,每年收了粮食卖了钱自己不敢吃,
不敢用,头一桩留着交奶奶的租子。今年是她娘死得苦,连再过两月的大年都没过,一年才吃一次的年糕都没吃,就丢下我和小女去了,我这才动了存着的租子,安葬了她薄命的娘”
凤姐哪里听得人啰嗦,又见那郝老三手上才削了地瓜满是泥巴的脏手抓在自己昂贵的貂皮漆金凤凰大绒衣上,当下用力抖的一下,把郝老三的手抖开,粉面含丹,怒吐极言,“啰嗦什么,交不出租子,四儿,把账簿拿来!”
四儿便把随身带来的包中郝家庄账簿册子拿出来递给熙凤。
熙凤一手熟稔的翻到郝老三名户下,对着围观的人群钓高了嗓门儿,厉色道:“正好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我也不啰嗦,还请大家做个见证!
今儿我把郝老三欠的租子一五一十的念出来,这白纸黑字的,清楚明了,也不说我仗着大家子欺负人。
郝老三耕种贾府管辖下瘠田五亩,年租十五两银子,每年秋收后十月缴清,不得拖延,倘若十月租金拖欠,愿以一切家产抵租。如今十月交租期限已到,你还有什么好说?”
郝老三悲怆道:“奶奶你就开开恩吧!不为别的,只为了我这个苦命的女儿!你把我们家屋子卖了,叫我们爷儿俩住到哪里去?眼见就是冬令时节,我死活不要紧,我这小女怎能跟着我流落街头?她怎么受得了!
求求你了!为了我的女儿,我求求你了!”
凤姐最恨别人死缠烂打,把账簿递给四儿收了,狠狠道:“今儿我给你开恩,明儿张三也学着样儿来要我开恩,后儿李四又要我开恩,再后儿不知要多出多少个王二麻子来!
我这里又不是施恩堂慈善会,你要我开恩,租子受收了谁给我开恩去!
没有说的!交不出银子,这草屋明儿我就让人来卖了!”
凤姐说完便走。
围观的郝家庄的人都小小声的指着郝老三议论纷纷,没有一个脸色轻松的。
郝老三连跑带爬地上抓了凤姐的衣服,苦求,“大奶奶,你就可怜可怜我!哪里又百斤地瓜,卖了它们,我真的一个子儿也不留全给大奶奶送去!冬天里我和女儿靠挖草根吃,这房子也不能呢个卖呀!明年!……明年我一定收了稻子把今年欠下的全还了!”
平儿听了郝老三的话觉得不对,这拖租子还拖到明年,岂不是更触凤辣子的肉头,拿盐来洒!这话给凤辣子听了可是不好。
平儿便赶紧去扶郝老三要让郝老三快别说了。
果真,郝老三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王熙凤大怒,回头看见平儿去扶郝老三劈头就骂:“吃里爬外的东西!你手长个疮烂了敢去碰这个不要脸的撒泼赖皮!”
平儿吓得赶紧收回了手低着头乖乖走到王熙凤这边。
王熙凤接着骂道:“呸,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倒越性耍我呢!”
“明年再一块儿还我租子,你当我猴儿,畜生好糊弄?今年的租子还没缴清明年还想种地,真是‘痴人说梦话’!在这里的人都给我统统听着,
我王熙凤说了,今年你们缴清了租子的人管保自己的田地种着,有没缴清租子的像这郝老三一样给本姑奶奶玩撒皮耍赖的,就等着姑奶奶抄了你们的家卖了你们的房子吧!到时候不要说本姑奶奶不跟你们讲情面!”
王熙凤说完,看了一眼那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对那管租的道:“也不说我王熙凤不讲人情的人,给他三天时间让他去凑银子,若三天后还不能缴清租子,就把这两间破草屋子给卖了!”
来得好不如来的巧!
正巧凤姐把这事给办完,周瑞家的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神色颇有些慌张。
围观的人群见已来了三个衣服貌样都是穷人眼中的大贵人一样的女人,现在又来了一个,赶紧怕索索的给周瑞家的让出一条宽阔过道来。
王熙凤不知这周瑞家的何事不能等自己处理完租子的事回府上说,居然急着跑到郊野荒外的郝家庄来找自己,心里不禁阵阵发毛。
周瑞家的脸上慌张,像是真的发生什么大事,走过来拉了凤姐借一步说话便走到郝老三里面屋子里说话。
凤姐见周瑞家的这副神情先吃了一惊,才见身边没人便急着问:“嫂子到底找我何事要紧?”
“柔妃到我们府上来了!”周瑞家的伏身到王熙凤耳边不敢大声宣扬。
王熙凤听了瞪大眼睛一惊,赶的问道:“你口中的柔妃可是南安王府嫁入皇宫新当宠的那个娘娘?”
“正是了!”周瑞家的看了看四周,方才敢小声说。
“我才筵席上好像耳闻了她回了南安王府,可心里不信,哪有娘娘回娘家这样悄悄的,想是偷偷摸摸,当初不以为真。没想真是柔妃回来了!”王熙凤皱紧了眉头思索着,觉得柔妃回来一事怪异不解。
可别与自己府上有什么牵扯!王熙凤心里突地没来由冒出这个想法,周瑞家的还没有啥事,自己给自己吓了一额头冷汗!
“快说怎么回事?”王熙凤疑心,急得问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才凤姐耳上说了,“柔妃来找二太太的,好像是有什么大事,二太太一人拿不得主意,特让了我来速传你回去,道你素日心思深厚些,做过许多大事,二太太说是要你回去帮着参谋参谋。具体的,二太太也没让我知道。还请奶奶快过去才是!”
王熙凤听了,心里胆战心惊的,也不知道这柔妃什么事找上自己姑姑,福祸难测!
“平儿、四儿,我们走!”王熙凤听完,和周瑞家的出来。
“这件事给我好好办了!”不忘对管租的丢下一句狠话带上平儿四儿周瑞家的便往外走。
围观的人被王熙凤的冷血雷厉风行吓得个个傻傻木木,都不敢站出来为郝老三求个只言半语的情。
怕祸患殃及自身,见王熙凤向自己过来一一识趣的让出一条一个男人张开双臂也可以大摇大摆通过的宽阔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