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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梅隐香下

陆潜渊来到病房前,透过气窗看到梅隐香——他还是比较习惯喊她秦玫——在睡觉,便没有进去,只是这样远远地望着。

她的床铺在靠窗的位置,风吹起窗帘,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脸蜡黄蜡黄的,没什么血色,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样,毫无生气,只剩躯壳。陆潜渊想起当年那个清秀可人、活力十足的秦玫,心痛不已。可是自己站在这里又能改变什么呢?

陆潜渊转身准备离开,却迎面碰上了一个中年妇女。

“你是……小陆吧?”妇女迟疑地问道。

“是我,阿姨。”陆潜渊的眼神有点飘忽,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玫的妈妈。

“你是偶然经过还是……”

“我……是这样,这几年我一直在看她的文章,后来知道她住院了,就托朋友去问了下,打听到地址就过来了。没想到梅隐香就是玫玫。”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梅妈妈打开了门,陆潜渊只好跟了进去。

“这孩子也可怜,那年出车祸后就没再能站起来,上学也耽搁了。家里为了给她治病,房子也卖了,还是没什么起色,为了照顾她,我把工作都辞了。刚开始知道这孩子写书我也不同意,觉得太费脑子,影响休息,她偏要写,我也拗不过她。后来她出书赚了点钱,还挺意外的,觉得自己终于不用当个废人拖累家里了。其实那点钱还不够她半个月的医药费,但是我看她身体越来越差,还是挺心疼的。就算再苦,我也不想让她受罪了。”梅妈妈叹了口气。

“吉人自有天相,她会没事的。”陆潜渊动了动嘴唇,想安慰梅妈妈一番,可最终只是说了这么句客套话。作为一个写手,他知道写手的难处。不是每个人都能成神,大家都只看到了金字塔尖最辉煌的那几个人,而看不到底层的人。即使是畅销书作者,也不能保证本本都畅销且长销。对于一般的写手来说,能出版已经是最大的心愿了,只要能出版,再低的价格也愿意。

很不幸,梅隐香的作品就属于这种,以白菜价买断,扣掉税之后真正到手的不到一万块。大卖又如何?加印数十次又如何?那都与她无关。即使卖出几十万、上百万本,她得到的钱也终究只有那几千块而已,可是逝去的时间和青春都回不来了。

大概是梅妈妈把窗户关上之后房间里突然热了起来,秦玫渐渐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陆潜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想着想着,秦玫又闭上了眼睛。

“梅梅啊,小陆来看你了,人家大老远跑过来一次也不容易,晚上再睡吧!”梅妈妈见秦玫又睡了过去,只得向陆潜渊抱歉地笑笑,轻声对秦玫说。

他真的来了?不是做梦?秦玫皱了皱眉,重新睁开眼睛,扭头望着陆潜渊。梅妈妈帮秦玫把床摇起来之后就出去了,不打扰他们叙旧。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秦玫见陆潜渊不说话,便主动开了口。上学的时候陆潜渊就不爱说话,尤其是跟女生在一块儿的时候,话更少。每次都是秦玫绞尽脑汁想话题。他们相处的方式还跟以前一样,不一样的只是容颜而已。

“就那样吧,无所谓好不好。我这次来是想道歉的……”

“都过去了,别提了。再说也不关你的事,是你姐姐和小暄她们……不过我相信她们也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命不好,碰巧在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而已。好在那个司机没逃跑,直接把我送到了医院。”秦玫隔着被子看着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自嘲地笑道。

“不,那天我也在,就在你们的后面,靠得很近。在她们伸手推你的时候,我完全可以拉住她们的,只是……”只是那时候他觉得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觉得自己姐姐只是恶作剧不会真的下手?还是说他觉得这个整天在自己面前晃悠、找存在感的女生,吃点苦头也好?时隔多年,他早已忘了当初是怎样的理由让他迟疑了几秒,他只知道无论给出什么理由,错了就是错了,他无法挽回。

“是吗?我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那天你真的在。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连她们都不怪了,还会怪你吗?”

当年陆离和殷暄去派出所自首的时候,警察告诉她们,秦玫说是自己横穿马路才被撞的,所以司机免责,而且秦玫家还要赔偿车钱。如果那时候陆潜渊站出来作证,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警方,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可是陆潜渊没有。再怎么说,陆离也是他姐姐,亲姐姐。他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那学期期末考结束后,他才有时间去医院看秦玫,可是医生却说秦玫的妈妈给她办了出院手续,学校也说她已经退学了,他又不知道秦玫家住哪里……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她,直到今天。

“你的那本《庭院深几许》写得很好,我很喜欢看。”陆潜渊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一句。

“只是喜欢我的作品吗?没有别的了?”秦玫小心翼翼地问道。“比如那本日记。”

“日记?”陆潜渊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就是我让小暄带给你的那本啊!她上次来看我的时候我让她把日记转交给你的,可是之后一直都没有回音,我以为你又生气了。跟那个时候一样。怎么,你没看吗?”

陆潜渊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上次过生日的时候,殷暄送给他的那本日记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是秦玫的!可是她提都没提见过秦玫的事。那本日记确实打动了他,可惜那时候他因为清禾的事对殷暄很有意见,所以那本日记并没有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反而增加了陆潜渊对殷暄的厌恶。他厌恶所有在感情上耍心机的人,无论男女。

“看了,不过日记这种私密的东西,还是不要给别人比较好。”陆潜渊委婉地说道。

“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没别的意思。”秦玫显然是会错了意。

“我是指,不要让不熟悉的人转交,万一她忘了或者弄丢了怎么办?”陆潜渊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她实情了。不知道殷暄是怎么找到她的,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让秦玫对她如此信任,连自己的日记本都能交给她,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信错了人、被人利用,也许心里会滴血吧?他不想再让她受打击了。

同样的日记,同样的内容,主人不同,给人的感觉也不同。陆潜渊承认自己是带着有色眼镜看殷暄的,所以之前以为那本日记的主人是殷暄的时候,他觉得做作不已;而现在日记的主人变成了秦玫,他不由得感到了些许感动。他并没有忘记日记里提到她为了他才接近陆离,可是他就是对眼前的秦玫讨厌不起来。

也许是很久以前的那段时间,他把对她的反感都挥霍尽了,所以现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生她的气。无论她做错了什么。

“那……你看完之后,有什么想法?”不知道是不是陆潜渊的错觉,他竟然觉得秦玫原本蜡黄的脸上开始有点泛红。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照顾你,一直照顾下去。包括阿姨。”陆潜渊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哦?是同情我、可怜我还是为了赎罪呢?当然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过错,你大可不必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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