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中的左派是雅各宾党人,他们只占有85个席位,可是却具有极大活动能量,能调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他们最具有煽动性的主张是:限制财产不平等,即要求重新分配财富。其领袖人物之一的罗伯斯庇尔曾对国民大会说:“诸位立法者,倘使你们的法律不以温和而有效的方法去限制财产之极度不平等,那么你们对自由就不会有什么贡献。”这样的主张赢来了巴黎和外省大量贫民的拥护,雅各宾党人因而能够成功地领导暴动。
1793年5月26日晚上,罗伯斯庇尔在雅各宾俱乐部发表演说:“当人民被压迫时,当人民唯有自己可恃之时,还不愿意鼓动人民起来的人便是懦夫……人民应该起来暴动,现在这时机已经到了!”
6月2日,巴黎贫民带着大炮来到国会,准备开炮。国民大会不得不开除了领导核心中的吉伦特党人,把政权拱手交给了雅各宾党。随后,吉伦特党人被宣布为反革命分子,大多数被雅各宾党杀了。
雅各宾党的主要领袖是罗伯斯庇尔、马拉、丹东,他们被称为雅各宾三巨头,此外还有圣茹斯特、科洛·德巴等等。马克西米安·罗伯斯庇尔(M. Robespierre,1758~1794)毕业于索波恩大学法律系,1789年之前在家乡当律师。其人深受卢梭学说影响,性格阴鸷,极富谋略,雅各宾能在各种势力的较量中不露声色,乘机坐大,可说是罗伯斯庇尔路线的胜利。让·保尔·马拉(J.P.Marat,1743~1793),瑞士的一名医生,原籍西班牙。他是力主暴力革命的。富有演说天才,特别善于鼓动贫民阶层,被誉为“人民之友”,后被刺身亡。乔治·雅克·丹东(G.J.Danton,1759~1794),律师,竭力鼓吹共和体制,他的演说,将舆论导向了共和主义。其人才气横溢,后来因政见分歧与罗伯斯庇尔反目。
雅各宾掌权之后,开始了革命的恐怖专政。由于经过数年折腾,各界法国人都产生了厌倦情绪。农民并未得到实际好处;政府没收教会土地财产、反宗教的政策使许多人不满;经济遭到严重破坏,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日子变得非常艰难,因而出现了对革命和革命政府的怀疑,甚至对立。面对这种局势,先是由丹东组织了革命法庭,与反革命分子进行斗争。其实所谓斗争,就是判处反革命者死刑。
到了7月,丹东已因为跟敌人斗争不力而被免职,圣茹斯特和古东进入公安委员会,罗伯斯庇尔亲自领导与反革命的斗争。9月,革命政府公布了《惩治嫌疑犯条例》,从而全面拉开了恐怖专政的大幕。
为了应付商品匮乏,忿激派领袖扎克·卢指责商人是“自私自利者和骗子”。布列塔尼亚和诺曼底各省农民的叛乱,使粮食供应更加紧张。于是在肖美特和埃贝尔等人的煽动下,政府组织了七千人的“革命军”,开赴农村强行征收农民的粮食;巴黎群众高呼:“断头台应该跟着这个军队走!”农民受到了空前的压迫。
10月,国民大会成立了中央粮食供应委员会,巴黎实行面包配给制,给每个居民发面包证,凭证领取面包。肖美特领导的检查机构挨家挨户搜查谁囤积了多余的粮食。马拉区检查员杜克罗格,在一户有七口人的居民家里发现了36个鸡蛋,立刻予以没收,并把它们分给了36位贫民。领导革命军的埃贝尔分子,则主张严厉镇压所有商人;他们的首领埃贝尔在革命报纸《都新爸爸》上撰文说:“正如不能宽恕较大的商人一样,我也不能宽恕卖胡萝卜的商人……我发现小商店也和大商店一样坏。”埃贝尔同时建议,把断头机带到农村去,以便改变农民的“贪馋”。另一位革命领袖傅歇在宣扬粮食征收政策的成就时指出:“在这里,谁都觉得富有可耻。”
埃贝尔和他那一派的傅歇,不仅主张消灭商人,还疯狂推行灭绝宗教的政策,认为只有如此才能算是彻底革命。他们关闭教堂,宣布宗教信仰为非法。傅歇甚至命令:所有死者的墓碑上必须镌刻“死是永久的睡眠”!此举把绝大多数笃信天主教的法国农民,逼进了反革命叛乱的行列之中。
雅各宾党内部的尖锐斗争,开始于忿激派对罗伯斯庇尔政策的尖锐批评。他们认为政府没有兑现经济平等。罗伯斯庇尔领导的公安委员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英国间谍、盗窃犯),逮捕了扎克·卢和其他忿激派领袖,扎克·卢自杀。
1794年初,丹东与罗伯斯庇尔终于摊牌:丹东反对继续镇压所谓的反革命;反对进一步流血,呼吁“要爱惜人类的血”!丹东是个面貌丑陋、肝火很旺的胖子,行为不拘小节,不懂得检点,随处给人留下一些把柄;但他毕竟来自巴黎,胸襟博大,天性善良,富有同情心。罗伯斯庇尔则是从一个小地方来的理想主义者,道德上无可挑剔,行为谨慎,过着清苦的隐居生活;身体瘦弱,但气质冷血,为了实现理想而不择手段。在恐怖专政下,法国陷入了人人自危的绝境。丹东说——
别提起杀字来吧!这个字使我恶心。法兰西遍地是血腥了;人肉的气味从地面冒起来像屠宰场一样。我刚才渡过塞纳河,正当夕阳西下:塞纳河是红色的,似乎涌出了人血的浪。我们的江河若也弄脏了,我们上哪里去洗我们的江河呢?又上哪里去洗我们的手呢?死亡是够了!让共和国生聚吧。让人口和稻麦从返老还童的祖国里一齐冒出来吧!我们玩女人吧!我们种地吧!
——罗曼·罗兰《丹东》
面对丹东的反革命叫嚣,罗伯斯庇尔不动声色地沉默着——他历来是后发制人。但是他也先让丹东瞧了瞧他的颜色:3月中旬,罗伯斯庇尔下令逮捕了极左分子埃贝尔和隆山,并于3月24日将他们送上了断头台。
丹东仍没有停止对罗伯斯庇尔的攻击。几天之后,丹东和依附于他那一派的许多著名人物,都被逮捕了。在丹东亲手创建的“革命法庭”上,检察长福基叶·丹维尔和庭长埃尔曼主持了对他们的审判。罗伯斯庇尔派心腹法节藏在法官背后的小房间里,指示他:“如果法官表现软弱,就立即加以逮捕!”于是一场闹剧就此开场:检察长首先指控法柏尔利用职务舞弊,对他宣读了冗长的起诉书,并要他作出解释。法柏尔倒是挺干脆,他知道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他回答说,检察长编的剧本太拙劣了,情节混乱,角色太多,不知道这些人物从哪里来,却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指判处他们死刑),他希望法官别再走过场,赶快砍下他的头,因为他现在牙痛起来了……随后检察长又指控丹东派的国民大会前议长埃罗,说他包庇敌人。埃罗如实地说,他的一些朋友成了反革命分子,他向朋友提供了保护。庭长指责说,你应该为人民做一个遵守法律的榜样。埃罗告诉庭长,共和国的宪法是在他主持下起草的,他知道什么叫法律,他宁愿向人民提供一个为义务而死的榜样……终于轮到审判丹东了。检察长忐忑不安地宣读起诉书,指控丹东谋反。没等检察长说完,丹东就爆发出一阵狂笑,声如轰雷,直笑得浑身发抖;他捶着面前的被告席栏杆,叫检察长仔细看他的脸:这可是丹东!别他妈的再胡说八道了!
在充满激愤的自我辩护中,丹东差一点煽动旁听席上的巴黎人起来砸了法庭。老奸巨猾的法节出来控制了局面,在骚乱中完成了对丹东等一大帮人的死刑判决。4月5日,丹东被送上了断头台。紧跟着,巴黎公社的左派领袖肖美特因“对抗国民大会”而被判死刑……
这时候,以圣茹斯特和古东为首的公安委员会,已成为罗伯斯庇尔的御林军,谁敢反对领袖罗伯斯庇尔,就坚决打倒谁!1794年6月10日,国民大会通过了关于改组革命法庭的法律:简化审判程序,取消预审;物证不足时,法庭可按“意识上的根据”作出判决。法律同时规定,凡是与人民为敌的都是罪犯;这样的阴谋分子不许有辩护人,而且一律判处死刑!
从该法律颁布起,到热月政变为止,一个半月内就处死了2285人,每天有将近50人被送上断头台。死者的罪名,一般都是“共和国的敌人”、“祖国的敌人”、“自由的敌人”。在雅各宾实施革命恐怖的时期,被列入敌人范围的“疑犯”中,居然有对政府“冷淡而畏葸”的人,有“并无其他过错而只是未能履行选举职责”的人!在隆山、傅歇和科洛·德巴镇压里昂反革命分子时,他们甚至嫌断头机“工作效率”太低,而改用大炮进行屠杀!卡利叶在南特竟活活地溺杀了2000多名叛乱参加者,有一次不经审判他就处死了两批人,其中一批24人,包括两名13岁和两名14岁的孩子……
在短短几年间,革命领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被他们自己创建的革命法庭判处了死刑,一个接着一个地走向了他们亲手建立起来的断头台。而这时候,他们所代表的“人民”中,却没有人站出来为他们做点什么!原因很简单,人民的革命要求只有一个:利益。但是他们没有得到,而领袖们得到了。何况,当这些领袖们握着权力时,跺一跺脚就会使无数人丢命——这使整个社会感到愤慨。
雅各宾党人的血腥暴政,慢慢地走到了尽头。1794年7月27日,罗伯斯庇尔出席国民大会时,被阴谋家皮约·瓦连组织的小集团逮捕了,同时遭到逮捕的还有圣茹斯特和古东。没多久,即被送上了断头台。这回,巴黎人完全是在一旁看热闹——人民累了。
法国大革命的出现及其失败,是18世纪留给人类的巨大历史遗产。一方面它极大地推动了人类历史的进步与发展,它把众多的思想精英吸引到自己身边,草创了自由、平等、不受压迫等等文明的原则;另一方面它又把断头台祭为国家的象征,出现了文明与野蛮在法兰西土地上的对峙,这是值得后人深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