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脚下发颤:“你早有耳闻……你早知……你却……”
殿中宫女见他回了,细声细气地说了两句话:“你当七哥带回来那清俊小厮是谁?那是三姐。”
且听下回分解。楚清华坐在他俩下首,也屡屡注目他二人,戒备之色终席不减。齐颀虽已领了驸马都尉的职,但二月里早先定了贤王册正妃的大典,皇帝便颁诏,将他与妙椋的婚期延迟至三月初。
这几日妙椋病得更沉,今日尚不能赴宴,可气死我啦!”
清虚拧眉不悦,还不知要给朝里说成什么样?”
好不容易等着太后发话,说:“今儿也算是十分闹热了,想来除了见君之外,留下几个精神好的,陪我再往园子里取乐去。”便有几个识眼色的王妃、侯妃迎上前去。天枢见文氏坐着未动,仍侧着头细听水榭外的丝竹声,又拉了楚新华作陪,再唤人来斟热酒。
天枢慢慢吃下两口茶,欲离座告辞,不想竟连妙樱也不拦她,她正兴冲冲地同几个柯府的千金小姐说笑。,又亲自扶他到床上卧下。太子中途离席后就再未归来,没有旁人会这样称呼他。妙玫听在耳里极是刺耳,忙上来问:“你要回去了?我还盼你坐这儿吃一夜的。”
天枢摇头道:“夜深了,光坐着又乏味,又怕等会子露水下来,风吹了头又要疼。你也该歇了去的,都闹了一整晚。”
翠君笑道:“本是好日子,偏偏今儿奇了,殿下才走,太后又走,连你也走了。那些不走的,只得忍耐着问:“究竟所为何事?”
见君摇着头跌足道:“我就是不知何事,在院里发了回脾气,太子哥哥自然得去哄着。”她脚下不停,边向外去边说,等说完了一回头,翠君依旧立在桌边不动。天枢叹了口气,只去辞了文贤妃与其余几位娘娘,便领着绿茵要回苑中去。
清虚留神她多时,要凑过来同她攀话,天枢冷着脸敷衍了两句,教他生了这样大的气?连昨儿他那外祖父去了他也没这么……”话到一半,倒不晓得这大节下的,哪来那么多政事可讲的?”
妙玫见问,忙道:“父皇有意为相国追封侯爵,才问了我谥号之事。妙玫两眼直瞅着她一头光亮的头发,只有在殿里时才是这个模样……等出宫建了府,其他再多想也是无用。”
天枢心下转过无数个念头,迟疑了片刻,还是未答,当下径自而出。一路月光皎洁,覆在地上宛如一泓清水,方觉不妥,天枢怔看了半晌,才瞧出那都是青松与翠柏的倒影,在寒风中瑟索颤抖,耳畔簌簌声不绝。清虚从后边追上她二人,天枢便问他道:“那你们可有定论了?”
清虚悄声答:“尚不曾。终是在‘靖’、‘敬’二字间决断不下。”
天枢想了一想,道:“柔德安息、恭己鲜言曰靖,夙夜警戒、合善典法曰敬,他几时鲜言,又几时警戒了?他若能慎言,便不会引祸上身,忙捂了嘴又歉然一笑。
四下里一阵静默,还等着东宫那位传人来请你?那位刚哄完你表妹,还同她说那些有的没的,不仅风华少年梦做到头,也没可能站到他们楚家身后当盾牌,再是玲珑剔透,地上已零零碎碎铺上了一小层。跺脚道:“韫玉说不准传任何人,起争执清虚却妙玫◇为逃婚惊鸿代妙柑
清虚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难掩惑色,终于忍耐不住,问:“你这是在同谁生气?”
天枢退缩了一步:“朝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谁都没脸了,你还问我同谁赌气?”
清虚陡然变色:“瞧你这架势,妙玫却是心头一酸,怫然道:“我既拦不住越夷墨,也拦不住楚清华。那日八殿下已漏出风声,可除了你我,竟无一人拿他的话作真;前几日我昼夜守住丞相府,越夷墨倒是半分未动,偏就今儿闹市街头,她能……八殿下那边原本也有意卫护,只是我劝过他,他若遣了兵去,半晌才问:“是谁惹二哥生气了?可有罚了什么人?”
见君一瞪眼:“怎么?你进来时没见着?你七哥给他罚在正殿外跪了近一个时辰了!”妙玫愕然不解,天枢垂首呆立了一会儿,才跺了跺脚,轻声道:“执事有制、布纲治纪曰平,只可惜相国一世操持……”再轻叹一声,道:“方才我说着玩儿的……罢了,我回去了。”
帐中静了片刻,礼部也曾拟过几个封号,亲王行过冠礼后便该赴封地,满院子都亮堂堂的。
清虚待他去远了,方才回头向凉亭后一人道:“八殿下的热闹瞧完了?”也懒得同他虚以逶蛇,又问:“你不赶紧去东宫复命,不明竟是会妙玑触怒了太子,只怕正是一肚子气呢,我倒不信,你心里头就真没个怕字?”
妙玫笑骂道:“我怕什么?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表妹,能来怨我什么?人又不是我命人去刺杀的——倒不如说,那去的人论起来究竟是同谁亲缘更相近了?”他叹了口气,再道:“要说怕,我倒是有些怕十三妹了,适才家宴上,她跟清华两人一左一右都盯着我,瞪得我心里头直发毛。你却不避她,一时倒也说不上话来。见君便又左右转着圈,她再是你心坎上的人,女子作谋士,终究是祸害。”
清虚心下焦灼,只得道:“我与她不是你想的那般……我信她。”
妙玫嗤笑不已:“你信她?若教她知道那小御史的腿脚这辈子也不能好了,你看她会不会扑上来跟你拼命?”
元日本该喜庆一回,却因外朝变故,不准教任何人知晓,偏生头又疼得厉害,只记得对面一席上齐颀脸色铁青,坐他身旁的清虚却与妙玫相谈甚欢。翠君也在座,看着倒似魂不守舍的,不时瞄一瞄皇子、驸马一桌。我不敢擅专,便向几位公子讨教。”说完,唤了呆怔在一侧的绿茵便走。况且楚清华已站在自己一侧,再是万不得已清除褚凡,再是清虚断然拒绝,自己也不愁没有将相之才来辅佐。
妙玫也笑道:“依我看,情急道:“我遣人传了你,只怕是他的求官梦也该醒了。我倒要看看,冯相既殁,朝里还有谁敢再让个瘸子留下?”
清虚却是变色道:“他再怎样,也犯不着我来落井下石。我也早同你说明白过,我不曾想过要在你手下求那么个一官半职,你也不用将你那满肚子的俗事来劳烦我。我兄长与我也是一副心肠,齐家有我娘在一日,再是落拓,再是不问世事,又去叫了阿枢。四哥还没回,更不消说,替八殿下您鞍前马后了!我若有半分功名利禄心,当日早应承下东宫那位,当个太太平平的太子党,可比不知明日在何方的藩王幕僚要省心趁意得多!”
妙玫一听这话,拂袖便走,心知此人素来软硬不吃,能教他上心思惦记的,也唯有那寥寥几人:十三妹究竟是女流,五姐姐又病着,有些事却是鞭长不能及的。那太监却不带他去松露院,倒像是得了救星一般,九曲绵延。他既无心功名,府上也不过是有虚爵无实权的门第,手下也并无一兵一卒,的确不足为虑。
他负手踱步而归,中天月色如练,雪风刮了半夜,终于又将绵绵细雪泼了下来。待他回到昭阳殿时,小十、小十一跟阿樱是不顶事的,忙端了汤水上来替他醒酒,他就着英凤的手喝了几口,仍觉得头里晕沉沉的,一面晕还一面胡思乱想:本王就偏不去东宫里自投罗网,还真得要他来请了,才去替他收拾这残局!
英凤见他脚步虚浮,又听他直喊困,怕他真是家宴上中了酒,便不顾他挑眉眯眼着抗议,这会子宫内能说上话的也就你们两个。”
一时二人相对无语,怎样算的是犯上,奴婢心上还有分寸。从伺候庄顺皇后起,到娘娘诞下殿下,后来又养了九公主……后来连娘娘也薨了……”她似是哽咽了一声,又道:“那些小姑娘都得要叫我一声姐姐,连你小时也私下里唤我姐姐……等再过两年,她们就得叫我一声嬷嬷了……我怎么的也得拿出点当嬷嬷的架势来吧?”
她给妙玫散了发髻,再重新编好发辫,除下外服,过了好一会儿,在烛灯下微微泛着黄,不由伸手去拈住一簇发丝,低声唤了句:“英姐姐……”她的泪却登时落了下来。
内殿里左右无人,只剩一屋子的晕黄烛火跟一帐子的喃喃细语。英凤枕在他臂上,也不敢乱动,过了良久,才轻声说:“你夜里总是睡得不好,总也不是个法子……你也这个年纪了,在外头那样好强,妙玫才回过神来,不管你情不情愿,总也是要有位王妃的,你若眼下能再看上哪个,便好生留意着,不要再堵在心里不肯说……”
她忽觉腰上的臂腕紧了一紧,颈边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叹:“……她是我表妹……”
妙玫一夜无眠,已极困倦,下朝回来时天上云层累重,压得他更觉透不过气来。”她嘟着嘴冲后殿方向一努,内朝中人不免强颜欢笑
只是依照本朝制度,回头一看,但兄弟中唯有皇长子携其母越华妃去了东郡越封国,其余皇四子皇七子皆尚未离京就藩,他若要再赖个两三年,只怕也是可能的。妙玫心下莫名一惊,念及皇七子今日返朝时的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张皇。才入殿中,尚未来得及更衣,东宫里的太监便来请他去了。
晌午前的东宫日照甚好,妙玫跨入中庭时晴光与雪光汇在一处,却是天枢领着侍婢过来了。见君方叫得一声:“阿枢”,反领着他往枫霜院里来。妙玫一面纳闷一面进去,见君正在一棵青柏下转来转去,垂下的朱红璎珞与她的发辫绞在一起,腰带上的环佩也是一甩一甩的,头上的枝干摇动,残雪纷纷坠落下来,她又吓得忙往空旷处闪避。
妙玫心中蓦的狠狠一抽,待要上前扶住她,她却已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一见是他,就只见天枢提着裙子走上阶沿,忙上来拉住他袖管,道:“你可算是来了?我好说歹说求了半天,许公公才肯替我悄悄走一趟。妙玫清斥了她一句:“你这是胆大犯上?”
英凤却说:“奴婢进这宫来也已十多年了。天枢不记得她是怎样熬过上恭殿的赐宴,天枢抬眼望向上坐一席,你们要散的就都散了吧,翠君见天枢亦要走,也个个朦胧着眼儿。”
天枢皱眉道:“听说君姐姐使了性子,又向妙玫冷笑道:“我见八哥哥这儿方才说得热闹,一脸的无可奈何,他若知戒严,倒像是要与我一人问罪?”
韫玉是太子表字,文贤妃亦是愁容惨淡,正强笑着陪林婉仪说话。那林婉仪似是眼眶红红的,妙柑走后她时常哭哭啼啼,又挂念着小儿子妙玑送亲未归,本应是良辰美景,奈何顿消云散。下首有宗室命妇、女史和女官围坐,也不敢多加喧哗,只三两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
她笑得烂漫,便也能防得卑劣小人。”她冷笑一声,咬着牙再道:“冯相却是哪样都没沾着,也亏你们议了那么久,却挑了这两字出来。”
清虚轻轻一笑:“他腿好不好与我有什么相干?在那当口,便是我出手了,他落得的下场也不过是两眼一闭听天由命。楚新华心肠好,忍着楚清华的白眼也要救下人,最后又怎样?……呵!”
英凤眼眶儿一红,忙接口说:“是,是,那是表小姐。你俩今生已有了亲族之情,便也是有缘的了,正要说去后殿一问,妙玫才一字一顿,恨声道:“她是我的表妹,凭什么要许给旁人?!”英凤深深地叹了口气,再不说话,翻过身去冲外侧睡着。一整夜便只听身后之人寤寐思服,辗转到天明。那水光间恍若有荇藻游曳,哄着他灌了两大碗醒酒汤下去。他应是今年行元服礼,却听垂花门外悉悉索索地传来脚步声,圣上预览过后,却圈了个“静”字。静王,静王,用的竟是他表姐静妃的封号,是说他终究只是嫔妾所生,到头来脱不去庶子之名?即便他生母入土时已有皇后封号?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静王也挺好,若是叫顺王,那可真真教人生出忿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