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风沙吹走巷子里散落的枯叶,偶尔吹得小店牌匾微微扬起,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房屋残破不堪,窗子都半开着,屋顶的稻草摇摇欲坠,烟囱里也不见了袅袅炊烟,几只归巢的乌鸦声声叫的惊心动魄。断然没有了梁国都城平日里的歌舞升平、灯火阑珊。四周都安静地蹊跷,云奕和齐眉相视一眼,纷纷察觉其中的诡秘,却一时不敢确定,这究竟是空城计,还是真有玄机。
官兵们团团簇拥着云奕和齐眉走在队伍的前方,丁晏宏和丁晏君的旋风骑在队伍的最后保护着月霜、翠烟、酿沉、酿浮。鬼面娘和玉依骑着马走在队伍的中间。浩浩荡荡的军队一点点的深入巷子,向梁国的都城走去。
云奕心中盘算着此刻要不要分兵两路,一路驻守,一路前行。此刻敌暗我明,先机尽失,做事更要万分警惕。他看了眼齐眉,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面对这样的情形竟还能镇定自若。突然,一道影子“嗖”的一声从耳边擦过,一支白羽箭郑重云奕身前的士兵背部。那小卒应声倒地,可是他身下的马却惊了,扬蹄嘶叫,惨烈凄凄,惊得人心颤动,紧接着,马群都有了动静,不再受背上的骑兵控制,愤马扬蹄,高低乱窜,军中顿时一片混乱。而就在此刻,万千白羽箭似密密地雨点一般纷至沓来,刀剑挡得再快,也抵不过箭头的无孔不入,顷刻之间,前导小队的人马接连倒地,空空的声音啃食着众将士的胆量。敌军初战便完胜了他们,然而自始至终,都未见敌军一人。眼看着身前一片片将士倒地,受惊的马匹在尸体上胡乱踩踏,嘶叫连连,云奕心中开始发慌,想要下令撤兵。
然而就在他的命令即将脱口而出时,齐眉忽然从自己背后的箭筒之中抽出五只白羽箭,同时搭在弦上,将弓拉得圆满,狠劲儿一松,只听“碰碰”五声离弦之音,五只白羽箭分别扎进并且狠狠没入马儿的屁股,本已受惊的马终于在剧烈的疼痛中崩溃,脱缰一样向两侧的屋子里撞去,只听马匹冲进时,屋内传出声声被疯马踢断骨骼的脆响,疼痛的即将死去的呻吟。齐眉又从背后拔出五只弩箭,瞄准射击,百发百中。一匹匹受惊的野马冲进屋子里,将放冷箭的弓箭手踏成肉泥。
云奕钦佩地目光油然而生,这样将计就计的打法真得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每一次失误都有可能是一次转机,要珍惜利用,不能只想着逃脱躲避呀!齐眉没有回看他,隔空对着他说,“楚云奕,你在怕什么。拿出你真正的实力去打,才是真正的尊重你的对手。”
未来得及感恩前辈的谬赞,之间自巷子的尽头拐角的地方,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气势汹汹地朝这边滚来,这条巷道刚好是个下坡,火球的速度越滚越快,眼看着就要滚到身前了。云奕忽然灵机一动,命手下的士兵把道边散落的尸体堆成斜插的墙,几人用盾牌在后面挡住尸体,抵抗火球巨大的冲击力。那熊熊燃烧的火球在接触到尸墙时突然改道,滚向路边的屋子,轰地一下将屋顶的稻草全部引燃。借助顺向的风,火势一路蔓延下去,在周边的房顶上烧成两条长长的火龙。黑洞洞的浓烟剧烈的腾起,云奕的部队都用衣袖掩住了口鼻,前导小队在不断往前堆筑着尸体,好让来时的火球瞬时改道,一下子堵住小屋门口,里面的人纵使想出来也分外困难。一时间,除了噼噼啪啪干柴燃着断裂的声音之外,还有隐隐约约地咳嗽声和呻吟声。云奕这一招,也算还击的漂亮。只是,死者的尸体成了砖块城墙,他当下又于心不忍起来,异常自责。
十几个火球过去了,巷子着成黑黢黢的样子,云奕带着军队飞快的穿过巷子,继续前行。前导兵刚一过转角,只听两声惨叫,两个士兵双目圆睁,惊恐万分,惨白面孔看向云奕,死不瞑目。这墙后究竟是些什么古怪,云奕心中画浑。巷子本该是七拐八拐的,可是这条通往梁国都城的路却是无他路可走,想必这条路定是层层部署。为何非要按照他的设计一路走下去呢?这巷中定有什么地方是殊途同归的。正思量间,一双素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云奕回头看去,竟是酿浮。她目光急切,指了指身后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子,示意云奕跟着她走。云奕悄然在齐眉耳边说了什么,转身策马跟着酿浮走过去。
小屋子四壁皆为石壁所筑,屋内空无一物,就连灶台、炕梢都没有。云奕飞身而起,长剑一挥,“克拉”一声,屋顶被猛地劈开,几根胡乱堆砌地椽木果然不堪一击,显然,这座房子是后盖的。几名将士捡起那根最粗的横梁,向石壁撞去,本就被火燎过的石头此刻更脆,一道巨缝裂开之后,一裂到底,一面墙壁瞬时坍塌。酿浮指了指那一面墙后,大概是她知道该怎么安全到达孟都。云奕率领大部队从此口金蝉脱壳,而齐眉将军留下,让两千人慢慢从旧路突围,和王后的禁军们周旋。
酿浮领的道路屈曲回环,可是却眼见着梁宫暖暖接近。这一路未有一人阻拦,大军悉数通过。不久,天上一颗闪光烟花瞬时炸开,齐眉将军知时机已到,率剩余兵马沿云奕的记号一路策马与云奕汇合。
降龙正手持横刀,怒红的眸子气焰燃烧,瞪着下一对受死的人从巷口走出来,可是却见半天没有动静,他侧身走出巷子,红红的斗篷在血色残阳里猎猎作响,只见道旁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尸横遍野,剑戟横卧,血流成河,整条巷子却是一个活人都没有。难道楚云奕和齐眉那个老家伙这么容易就撤退了?我们的部署可是才走到一半的路途啊!他得意地领着兵将向来时路一路视察过去,突然,眼睛在那个偌大的空洞处停驻了脚步,难道……他们找到了别的出路?正思量间,忽然万箭齐发,冰冷而细密的箭头自四面八方涌来,降龙挥着斗篷仓皇逃向巷子深处。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抖落斗篷中兜住的箭,降龙长舒一口气,这齐眉果然不容小觑,竟用同样的招数对付我!看来五千弓箭手已然全部阵亡,不过楚云奕的兵折的更多,而今就看守城的士兵能不能智取了。正说着,忽有人来报,“报告降龙将军,城门失守!叛军人数太多,请求支援!”
“什么?叛军的主力不是已经死伤得差不多了么?怎么会这样?”降龙不可置信,明明外面尸横遍野的就都是楚云奕的手下呀!怎么会?
“回将军,他们找到了我们囤积兵将的位置!城门守军共两万五千人,现在仅剩下不到一万了!”
“什么?还不快给本将军带路!”降龙终于受不了了,大吼一声,跨马而上,本以为这样的巷战至少可以折掉楚云奕一半的兵力,再以城门军将溃散了军心叛军打败,死死伤伤,纵使歼灭不了,也楚云奕必然也溃不成军,只得撤退。可是,怎么会这样呢?究竟哪一步走错了?
梁宫高大雄伟的城门就屹立在眼前,除外伏击降龙的部分兵力,齐眉和将士们已然悉数赶上。城门之上,弓箭手居高临下,各个剑拔弩张,蓄势待发,大门紧闭,微微响动应是无数士兵列队等待着大军冲进,再狠狠当头一棒。“嗖嗖嗖”一排羽箭齐齐射下,倾斜很小的角度稳稳扎在土地里整整一圈,瞬时围成一个低低矮矮的围栏,却是有着无限的威慑含义。云奕的军队向后退了退,刚要考量一下应当怎样进入城中,身边的酿浮却是从他背后的箭筒抽出一支羽箭,趁一名弓箭手换箭的空档,一箭穿喉。云奕顿时被她稳准的箭法震惊,下令弓箭手准备,向城楼上的弓箭手射箭,一瞬间,箭雨纷纷,纵横阡陌,倒是没有什么损伤,可是却顾忌不到那正在向东侧分流,策马而去的主力部队。齐眉照例留下督战,而楚云奕在酿浮的带领下绕城墙向东面奔跑。
在一处柳荫密布的地方,酿沉勒马停下,指着红色砖墙和金顶琉璃望着云奕。一霎那,云奕想起了什么,立刻命人将云梯架上城墙。上百架云梯于顷刻之间爬满了红墙,士兵们前赴后继地翻墙而入。城墙那边正一边乘凉一边等待下一部部署的梁国禁卫军抬头一看,城墙上黑压压的蚂蚁一样攒动的人头已然翻墙而入,那气吞山河的气势犹如天兵天将,势不可挡,无坚不摧。两万军将被势如水火的楚云奕军队吓得屁滚尿流,没过多久便只剩下数千人在勉强迎战。云奕大喝一声“杀!”众将士们便犹如猛虎一般抓住羔羊的后腿狠狠一口,守军们已然溃散不堪。
降龙便是这时带着两万精兵赶到的。却发现齐眉的身后至少有十万大军,黑压压的如同云集在梁宫门前的乌云。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你的军队怎会安然无恙?”降龙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齐眉,急求他的解答。
“小子,你是不是还准备了千钉战车,八卦武镇和罗网轮战呢?”齐眉捋着胡须笑盈盈地说。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降龙惊吓过度,眼珠惊得差一点掉出来。
“哈哈!你爹孙景坛的兵法是我教的!”齐眉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小辈,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拿他齐眉写的兵法对付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原来如此!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胜负还没分呢!弟兄们,拼了!”降龙圆睁嗜血的眸子,挥舞着大刀向齐眉砍过来。两军终于短兵相接,开始几近肉搏的惨烈战争。然而并未惨烈多久,城门忽然大开,楚云奕带着二十万兵将泄洪般冲了出来,将孙降龙团团围住,再无逃脱的可能。
“成王败寇,死不足惜。我降龙平生有幸能与齐眉将军对战,死而无憾。将军临危不惧、足智多谋,在下佩服!楚云奕,帮我好生照顾晏湘。她若不幸福,我化作厉鬼也会回来找你!”说罢,举刀向项,要将自己的今生了解于此。
楚云奕眼疾手快,伸手打在腕处,横刀应声而落,“我答应过晏湘,要带给她一个完整的孙降龙,我不能食言!来人,把他带下去!”
挥军进宫,长驱直入。宫中宫女太监乱作一团,拿着包袱呼喊奔走,四处逃难。云奕骑着马,与齐眉将军走在最前面,一路直奔大堂内殿。通过最后一道朱漆大门,一架高台赫然立在眼前。黄袍加身的祈光王后浓妆艳抹,俏立在高台之上,看到云奕身边被五花大绑的孙降龙,她竟言笑晏晏地说道,“降龙,本宫有心成全你和丁晏湘,可惜呀……你没这个本事!也就怪不得本宫了!”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即便已到了山穷水尽,还是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气势一点都不输给眼下的千军万马。就如扑火的飞蛾,纵使是最后的舞蹈,都要尽情的燃烧。祈光的右手边是一具十字架子,粗壮的铁索困住一袭湖蓝色裙裳。云奕失声,继而迫切地喊了出来,“星晓!……来人,把这台子拆了!”
“你拆呀!这每一根都是用百年成的水杉钉成的,我还命人缠了毒藤,你若不怕你的手下们各个死于非命,就尽管来拆呀!”站在高台上的女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脸盈盈,邪恶如同魔鬼。
云奕使了个眼色,手下两名卫兵真的过去攀爬。可是手掌刚一搭上木架,就惨烈的叫出声来,继而那接触过木头的掌心开始紫黑,卫兵的目光骤然呆滞,继而如木头一样生硬倒地,不省人事。
“这回相信了?哈哈!让我见识见识,你要怎样救你的宝贝星晓!”那女人笑得更加狂妄至极,她已然是在苟延残喘,而在她余下的生命中,便是要看脚下的众生如何受尽她的折磨。
台子当真很高,就算是轻功了得的人也难以飞上去,更何况,就算上去了,要把星晓从上面带下来,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如此该如何是好呢?云奕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哈哈哈哈!楚云奕,你说我是将苏星晓烧死呢,还是毒死呢,还是从这里推下去,啪,摔死呢?……我看,还是毒死吧!”她捏着星晓的脸捏得几近变形,“要不然,这如花似玉的小脸,可就保不住了!”
“妖妇祈光,死到临头竟还如此嚣张!快把星晓还来!”白月霜适时赶到,站在云奕面前怒吼着向祈光示威!云奕向后看了一眼,鬼面娘和玉依,酿沉和丁氏三兄妹已然站在了身后。
“呦呦呦!这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啊!白月霜?哈哈哈!你不是应该最希望苏星晓死的么?她死了,就没人跟你抢男人了!”妖妇笑得越发放肆,仿佛天地都会在她的嘲笑声中天崩地裂。
在此情形之下,云奕竟然笑意横生,“祈光,走到这一步,你可知道你错在了哪里?”他将长戟铿然立在地上,仰头睥睨着台上的女人,这样的心战,他楚云奕是绝对不会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