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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年轻的英国人

我生长在德国南部的一座小城,在这里居住的人们几乎都互相认识,人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秘密,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人到来。

这个陌生人自从在这里住下后就从不和任何人来往,除了一个孩子替他买面包、肉和蔬菜以外,没有一个人到他家里去过。这个孩子也只能走到房子的走廊边,在这儿陌生人接过他买来的东西。

他迁入我们的城里时,我才十岁。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他在城里引起的不安,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在下午,他不像别人那样去玩九柱戏,晚上也不去酒馆像别人那样抽烟斗、谈论时事。市长、法官、医生和牧师长请他吃饭、喝咖啡,都被他谢绝了。有些人认为他是疯子,还有一些人说他是魔法师。

有一天,一个马戏团来到城里,他们在广场开始演出。人们看到陌生人第一次在发黑的旧窗子前露了面,他是一个老人,被猩猩的表演逗得哈哈大笑。

第二天,耍把戏的人动身走了,老人立刻租了一辆车追了上去。等他回到城里时,已经是深夜了。车里还坐着一个人,他的帽子遮住了前额,嘴和耳朵上用绢帕包着。老人对守城门的人说这是他的侄子,是一个英国人。从此,城里的人都叫他"年轻的英国人"。

从那天起,年轻的英国人就再也没有露面,但他以别的方式给人带来很多麻烦。老人家里本来十分安静,但现在常常传出喧闹声和可怕的叫喊声。人们看见年轻的英国人头发蓬乱,神情可怕,从一个房间奔到另一个房间。他的叔叔拿着一根鞭子,在后面紧紧追赶。

年轻人的遭遇引起了人们的同情,于是市长出面严厉地谴责老人虐待侄子的粗暴行为。

可是老人说,是年轻人的父母托他教育孩子的。他希望教会侄子说流利的德语,以后好让他进入上流社会,可是,侄儿偏偏学不会,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狠狠地鞭打他。市长对这种解释非常满意,只是劝老头儿不要太严厉。

三个月后,德语课好像结束了,老头又请了一个法国人教侄子学跳舞。不久,年轻的英国人就成了一个跳舞高手。

有一天早上,老人带着他的侄子开始拜访市民们。人们看到那老人既威严又机智,那个侄子也迷住了所有的人。因为他极为灵活,他在屋子里奔来奔去,一会儿在沙发上坐坐,一会儿在靠椅上摊开四肢躺躺。换了别的年轻人,人们准说他轻浮和没有礼貌,而对这位侄子来说,他却被当做天才。"他是英国人,"人们说,"英国人都是这样的。"不过,他的外表,没有人敢恭维:下巴太突出,皮肤也太黑。有时他还扮出各种鬼脸,龇牙咧嘴,然而人们还是觉得他的面部表情非常有趣。侄子对他的叔叔十分顺从。如果他在房间里乱蹦乱跳,只要叔叔严厉地瞪他一眼,他就会立即规矩起来。

侄子就这样进入了社交界。以前,城里的年轻人都厌恶粗俗和下流的举止。现在他们则把老人的侄子当做学习的榜样,认为他才学出众。他们学着他的样子唱下流小调。虽然他们的眼睛很好,却都戴起了大眼镜,因为这样就和那个鼎鼎大名的侄子一模一样了。他们在社交场合坐在椅子上摇来摇去,或窜来窜去,认为这是英国最时髦的举止。

年轻的英国人越来越有名气了,如果哪次聚会没有他出席,大家一定觉得无聊透顶。舞会上,他大出风头。没有人比他跳得更久、更奔放、更优美。他的叔叔总是把他打扮得又时髦又华丽。虽说他的衣服总有点不合身,但人们还是觉得他穿得很好看。女人们赞赏他的举止,男人们也跟着叫好。

在舞会上,老人总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侄子,向他微笑。不过,有时他会对侄子很严厉,因为这个年轻人跳舞时会突然跳到乐师的演奏台上,从乐师手上夺走大提琴,胡乱地拉起来;有时,他突然改变姿势,用手支在地上拿大顶。一发生这种情况,他叔叔就严厉地责备他,并且把他的领带拉紧,于是他又变得规矩起来。

但是,年轻的英国人放荡的生活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忽然改变了整个情况。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城里将要举办一场大型音乐会,在一切节目都安排就绪后,有人提出最好让市长的女儿表演二重唱。市长对这个提议大感兴趣,可是到哪儿找到一个合适的男高音呢?这让大家犯了愁。

就在这时,老人出现了。他说他的侄子是一个男高音,可以和市长的女儿一起表演。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好消息,因为年轻的英国人在各个方面都是最出色的。由于安排了二重唱,全城的人都急切地盼望音乐会快些到来,盼望着一睹年轻的英国人的风采。

老人对市长说:"我很遗憾,今晚不能参加音乐会。如果我的侄子在演出中胡闹的话,你只要松一松他的领带就行了。如果他还不规矩,你就把他的领带全解下来,然后你就会发现,他会变得多么懂礼貌,多么有规矩。"

演出那天,音乐厅里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热切地等待着年轻的英国人和市长女儿表演二重唱。终于,他们走上台来。可是当风琴奏响时,人们惊讶地看到年轻的英国人不但没有唱,反而脱下一只鞋子,朝风琴师的头上扔去,弄得风琴师头发上的香粉飞扬起来。于是市长跳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领带松开了一点。不料年轻人却更加胡闹起来。市长只好把他的领带解掉了。他刚刚解下领带,就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年轻人脖子上的皮肤颜色与常人不同,还长着深褐色的毛!这时年轻人跳得更高,更奇怪了,他用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扯下自己的头发,扔到市长的脸上。啊,天哪!这美丽的头发原来是假的。现在他的头露了出来,头上也长着同样的褐色的毛!

他跳上桌子,跳上板凳,推倒乐谱架,踩坏小提琴和笛子,好像发了疯似的。市长急得团团转,大声叫着:"他疯了,抓住他!"但这很难,因为他已经脱下手套,露出指甲,用指甲狠狠地抓人的脸。最后,一个勇敢的猎人终于把他抓住了。一位学者走了过来,仔细地把他观察了一番,然后非常惊奇地叫道:"天哪,这是一只猴子!"

"这怎么可能呢?!"夫人们大声说,"他不是经常给我们朗诵诗歌吗?他不是像平常人一样在我们家里吃过饭吗?"

"这是真的吗?"男人们叫着,"他不是跟我们在酒店里一起喝酒,并且像我们那样讨论政治吗?"

"是那个老头耍了我们!他应该受到惩罚!"大家叫道。

于是人们朝老人的房子涌去,可是老人不在家。市长命令把门打开,大家在他的写字台上发现一封信。市长拆开信,读道:

"当你们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而你们早已知道我的侄子是只猩猩了。我和你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请你们从这个玩笑中吸取教训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羞愧极了。从那以后,城里的年轻人再不随便摹仿什么人了,因为"年轻的英国人"给了他们深刻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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