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大雪。
摇光拢了拢怀中的暖炉,愈发缩成一团。
青灯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这模样,哭笑不得:“摇光,你怎么现在懒成这个样子。”
摇光哈哈干笑两声:“大概四年睡懒了吧。”末了眨眨眼:“难道我从前很勤快?”
青灯有着片刻呆滞,不过瞬间回过神来:“呃,还好,不过你从前可不是现在这样子。”青灯的眼中有着回忆的色彩:“我记得刚救下你的时候,你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不会做,在少林寺住了些时日,天天我洗菜,你看我,我切菜,你看我,我炒菜,你……不看我了,你烧柴……呵……你只会烧柴,连砍柴都吓得不行,生怕木屑崩进你的眼,又怕砍刀伤了手……不过后来好了,后来你什么都学会了,不过技术好烂,我还记得你第一顿饭,半生不熟的,白月吃的脸都绿了……”
“有、有吗?”摇光颇不好意思,有生出些许期待:“那,苏九歌是什么反应?”
“他啊……”青灯拖长了尾音:“还能怎么样,闷着头吃呗,亏他面不改色。”
“那你呢?”
“呃,我啊……我要求没那么高啦,吃不死人就行,我还夸你来着。”她厚着脸皮道:“从前都是我一个人做,你要帮我分担,我偷着乐还来不及,怎么敢说句不好,就怕你再不进厨房……”
好无语。
不过,是很开心的回忆呢。
摇光有些失落自己的遗忘,那么美好的过往,为什么会被遗忘掉。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想起来!至于梦境中那些陌生的身影,或许只是无关紧要的人,毕竟,她曾经的生命中又不是只有青灯白月还有苏九歌陪伴着,总会有一些给过她帮助给过她感动的路人。
两个人又唧唧喳喳说了一些话,最后青灯对摇光说:“我一个孕妇每天都要保证适当时间的运动,你怎么懒得像冬眠的蛇似的,陪我出去走走吧,呼吸新鲜空气。”摇光想想也有道理,终于撇下暖炉随她出门,扶着青灯逛了落梅山庄一圈儿。摇光咋舌,她还从来没有完整的逛过落梅山庄呢,虽然这个落梅山庄的“山庄”二字略微庸俗了些,可是风景一点也不庸俗,各个院落排布结构错落有致,而且处处是白梅,她算发现了,这落梅山庄,两样东西最多:白梅花,绿翡翠。
想必这两样都是苏九歌喜欢的吧。
最后青灯说不行了,肚子好胀,摇光吓得以为她要早产,结果只是说累了,不逛了。
有先前那么一句“肚子好胀。”摇光虽松了口气,却怎么也要把她亲自交到白月手中:虽然与白月只见过几次面,可是他对青灯的宠爱的恐怖程度,一个眼神都看得出来,若是这一段路程出了什么差池,她绝对会死无全尸!
脚踩在雪花里软软的,发出细细的声音,空气中充满着梅花的香气,梅花的……香气……?
隐约中,也有这样一幅画面,建造奢华却又清冷的宫殿,一棵白梅树孤独开放,她轻轻的攀折一支,左右看看没人,就偷偷将它放入厚重的狐裘中……然后……宾客满座的酒楼中……她将它交给……
“摇光,摇光?”忽然听闻耳边有人唤她,摇光回过神来,慌忙回应道:“怎么了?”是青灯。
“到了。”
“……哦。”
“你刚才怎么了?”青灯似随意问到。
摇光笑笑:“没事,就是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说着说着,胸膛中蓦然升出一抹喜悦:“是不是恢复记忆的前兆?”这已经是第二十次了!
谁知道这话过后,青灯立刻苍白了唇,两眼骇然的望着她:“你说什么?恢复记忆?”
摇光一愣,还未开口,却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她只是因为沉睡太久后醒来,才会出现暂时性失忆的现象,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月有余,自然是该想起些什么才对。”是白月从屋中走了出来,他原本是极清雅的长相,此时长身玉立,手中更捏着一册小书,隐约可见《续毒》二字。怕是什么医书吧,摇光不觉赞叹,这人着实是个风流人物,较于平时的清雅,此刻眉目如画中透着的浓浓书卷气,为他再添风华。
只是……不及她的苏九歌。
“白公子。”摇光冲白月淡淡一笑。
白月很熟练的抓起摇光的手,摸了摸她的脉,“你恢复的很好。”很疏离的话。
又问:“刚才想起了什么?”
“白梅花。”摇光道:“是一个很奢华的宅院,里面只有一棵白梅树,我折了一支梅花,然后……想把它交给谁……”是谁,却没有看清。
“是我。”白月看了她一眼:“那时我在为青灯做‘冷香丸’,缺这一味配料,所以托你为我折一支梅。”冷香丸,是香料之类的吧。
原来是白月啊,摇光试着再次回忆刚才的场景,坐在她对面的人……不行,一片空白,为什么明明知道是白月还是想不起来呢?
“不要想了,时候到了自然什么都会忆起。”白月看着摇光紧皱眉头,额角已有了细密的汗珠,劝道:“我会再为你开一些调理的药。”
摇光点点头,这才发现,自刚才开始,青灯就再没有说话,她脑中闪过万千念头,最后却还是平静的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摇光转身,离开。
晚上的时候药果然被送来了,很清,但闻着就觉得很苦。摇光眉毛鼻子都皱成一团,勺子在药中搅拌着,偏怎么也鼓不去勇气喝。闻起来就这么苦,喝起来那还得了。
其实平时摇光虽然讨厌喝药,可是有苏九歌一口一口喂她,还是心甘情愿的,今夜不知怎么苏九歌没来,她挣扎好久,不知不觉把随着药一起端来的蜜饯一口没一口吃完了,药却分毫没动,算了,摇光叹了口气,放下瓷勺唤道:“连翘,连翘?”让连翘再拿些蜜饯来,再和着把药吃了吧。
可是,没人回应。
摇光皱眉,这个丫鬟当得也太不称职了吧,怎么能擅离职守?拢了拢臂弯中的流苏,摇光站起身来,推门出去,“连翘,连翘?”
院子里依然没人!
摇光感叹自己命苦,拿个蜜饯都得自己动手。
合了合身上的衣服,呼吸之间白气团团,真冷。
可是走着走着,摇光才慢吞吞的想起来,她不知道该去哪儿拿蜜饯……都怪她太懒,醒来之后只去过苏九歌和白月青灯的住处,储藏室在哪儿都找不到……
笨,白月是大夫,他那里自然有蜜饯了,摇光豁然开朗,用右手磕了磕自己脑袋,越来越笨了。
因为早晨的一场大雪,地面是雪白雪白的,即使是晚上,也反射得天地都是一片白茫茫,看什么都十分清楚,正省了她提灯。今天和青灯一起的时候就发现了,走在雪上的感觉真好呢,软绵绵的,带着“沙沙”的声音,一踩一个坑,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忽然“噗通”一声,摇光摔倒在地上,嘴里还咽了一口雪。
她哆嗦一下,连忙“呸呸——”两声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雪,又惊疑的左右看看,还好没人,要是被看到,丢死人了!
……为什么会摔倒?
摇光狠狠的眨眨眼睛再看地面,原来是一个坑,因为被雪覆盖,晃眼望去十分平整,除非仔细辨认,否则根本看不出来。
摇光十分郁闷,再走便有些不敢下脚,怎么办呢。
正愁着,忽然撇见旁边有一行脚印,已经十分浅了,虽然模糊却还辨认得出来,这、这不是今日白天她和青灯行过的路吗,摇光心中一动,笑了。
嘿嘿,随着这脚印走,便不会摔了吧,正好到白月房门口。
她提着裙子,踩在那脚印之上,缓缓的一步一步拓着脚印走,还有些遗憾,虽然不会再摔倒,可是没了那份软绵绵的感觉和“沙沙”的声音,踏雪的趣味全没了。
摇光就这样到白月门口,刚举起手要敲门,却听到房间之内隐约传来争吵之声。
青灯和白月还会吵架?摇光觉得世界开了扇新大门,不知该敲门阻止,还是该退步出去,稍稍犹豫,便错过了时机。
争吵继续。
“我让你把‘忘忧’交出来,我不许你给陈摇光用!”
摇光正要离开,却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脚步微微一顿,靠在门上,打算再听清楚些,什么忘忧?
“不给,就是不给!”青灯的嗓音尖锐,带着颤音,像面临危难的小兽犹自倔强。
“给我!”
“不给!”
“霍青灯,你还没长记性是不是,当初给阿九用忘忧,害的他差点走火入魔,现在又对陈摇光用,感情的事情怎么可能凭借一颗药丸就解决得了?忘记就可以当做一切从没有发生?”
“那你说怎么办,如果摇光恢复记忆,想起来了陆云沉,你让苏苏怎么办。”
“哼,是谁当初死活和我磕,说陈摇光不爱陆云沉的,现在又怕她恢复记忆。”
“我……我……”青灯霍然没了底气,声音有些结巴:“那……那如果万一……万一……我……我还不是担心苏苏,自从四年前摇光为了救陆云沉成了那个样子,他就从来没笑过,好不容易,等了四年,她醒了,又失去记忆……如果她恢复记忆,如果她知道我编造故事骗了她,我……”
白月和青灯似乎还说着什么,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摇光僵硬的转身,如同刚才一样,拓着自己的脚印,安静离开。
已经不重要了。
……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是谁?”
“那,陆云沉呢?”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
怎么可能是不重要的记忆——
摇光只觉得像是被谁狠狠的扇了一巴掌,眼前有无数的黑白光点在疯狂旋转,那么不真实。就如同那一天,她从昏睡了四年的房间第一次掀开门——那般刺目的阳光,灼烧得她几乎失明。
她以为她会晕过去。
可是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温柔得对她说:“摇光,不怕,慢慢适应,你只是太久没见阳光,慢慢来,慢慢睁开眼睛。”她听他的话,温顺的点点头,然后他一寸寸,将手从她的眼前挪开。
从她醒来的第一眼,她就是开始依赖他,一直一直。
她以为自己是喜欢他的,所以即使失去记忆,还是会再次喜欢上他,无论多少次,都会喜欢上他。
真是荒谬的直觉。
难怪他无论如何也不过分亲近她,难怪他的笑总是让她觉得不妥。
原因如此简单。
她从前爱的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