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几夜的抢救。
虽然人活了过来,却一直昏迷没有苏醒。
苏九歌一直守护在摇光的身边,用手指拢了拢她凌乱的发:“为什么她一直不醒?”
白月耸耸肩:“她能救回来就算命大了,如果不是陆云沉喂了她一颗碧鹿丸,她根本撑不回来。”
苏九歌抿抿唇,不再说话。
就这样许久,白月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摔门而去。
一个为了别人去死的女人,你还这样念念不忘是为哪般?
司徒云回宫之后,君无端一个巴掌就赏了过去,横眉冷竖:“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我。”
他的目光阴寒,司徒云自然不敢隐瞒。
将当时的状况细细说来。
“臣……临走之时,皇上说过,只要将娘娘带回来,其他人……格杀勿论,所以,一开始就下了死手,谁知……娘娘忽然从车上跳下来,推开那人……”
君无端愕然:“你说什么?你说她用自己的性命保护那个男人?”
司徒云额角冒了一颗冷汗,后宫丑闻,关他做将军的什么事,看到皇上被戴了绿帽,而且还是油光闪闪的那种。
他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那位娘娘昏迷前对男子说的最后那句话:“不要爱上其他人。”
摔!压力好大!早知道他就不当官了!
君无端看着司徒云犹豫不决,顿觉其还有隐瞒,帝王威严,司徒云一哆嗦,把脑子里转的那句话说出来了。
室内一片安静。
只余呼吸袅袅。
君无端看看身旁的苏九歌,眼中一片冷漠。
青灯不信,摇光明明是喜欢着苏苏的,与她在摘星阁的点点相处,怎么可能是假?
白月嗤笑:“说你是笨蛋还不信,被卖了还帮着人家说钱呢。”他的心思一直停留在那晚,她坦言对苏九歌只是利用,而非喜欢。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了不是吗?除了爱,还有什么值得一个女人愿意为了另一个男人去死,而且临死还抓着对方不放,不许他爱上别人。
她的确对苏九歌无情。
他原本以为,陈摇光是个自私冷血的女人,为了自己活命,什么都可以利用,机关算尽。他以为她对陆云沉和苏九歌是一样态度,看着陆云沉为了救她累死累活,东西奔走,他就一直陪着他,到最后因为真妃的死,君无端真正对她动了杀机,苏九歌不得不出此下策,把她送出宫外,交托于陆云沉,那一刻,他甚至恶意的想,真妃的死是不是也是她的一步棋,为了逼迫阿九助她逃离君无端,事实上,她也成功了不是吗?终于逃出宫中,把一切烂摊子留给旁人,他看着这一切,就当一场笑话。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爱他!
“摇光,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你当真是在骗我利用我?”青灯拉起摇光的手,放在自己的腮边,眼眶红红的,“你早点醒过来,告诉我,你是喜欢苏苏的,你……你……”
可是,无论她怎样哭,摇光就那样一直睡着。眼眸紧闭,宛如死去。除了,心口处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是个活人。
一天,两天,时间慢慢过去,摇光仿佛陷入了亘古的沉眠,怎样也不醒。白月这个神医也束手无策,摇光中的那一箭原本就在心脏附近,又因为是在荒野遇险,虽然陆云沉为她做了急救措施,终究,晚了些。伤口渐渐愈合,人却怎样也不醒。白月见过这样的案例也不在少数。有些,再过些天就醒了,也有些,就这样睡一辈子。
苏九歌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还记得第一次我们相识吗?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早知道你……”早在大婚的时候,君无端就微笑着告诉他,自己在微服时遇到一个女子,她有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他要娶她!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一场隆重华丽的婚礼,是一场笑话。
他娶错了人。
“那个时候,我没有兴起半点见你的念头,直到后来真妃入宫,你变着花样折腾,大哥说,真妃有一双小鹿一样灵动的眼,但我却想,你会有一双怎样的眼……”那一双眼,一点也不灵动,不明亮,甚至十分沉静,偶尔有一丝倦怠,却瞬间逝去,再看时如古井一样波澜不兴。你说你不知道该不该恨一个人,那时我就想,这样漂亮的眼睛,不该染上仇恨,所以我才对你说,作为一个皇后,帝王的情爱并不重要。
“第二十次的时候,是在母亲曾经最喜欢的莲池,你衣衫凌乱,单手枕在琴上,我害怕琴弦伤到你,就一直陪着你,你睡了整整两个时辰,我看了两个时辰,就像现在。”苏九歌轻轻上前,几乎与摇光鼻尖贴着鼻尖,“我们最亲近的时候,你总是不醒,我小心翼翼。”“可是你醒来之后还是受伤了,却是我的过错。”
摇光,摇光。我总是唤你皇后娘娘。以为这样便可以生疏对你的感觉。直到花灯盏盏中,你靠在陆云沉怀里,我才知道,原来三年来我刻意疏远,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当你被司徒绾绾逼下悬崖,我陪你跳下,风在你我耳边吹过,所谓比翼也不过如此。只是,终究一切会醒。但是我还是开心,因为司徒绾绾,你与陆云沉生了怨愤心结,甚至赌气陪在我身边。
“那时我不该离开你的,即使走,我也该带着你……”母亲说,她这一生唯一的憾事便是父亲的死,她为了追逐权力,杀了她最心爱的人,为此,痛苦半生。她希望我永远不明白情为何物,可是我偏遇见了你。“我遇见了你,可你却已经是大哥妻子了。”
“或许这样也好。”苏九歌忽然阑珊一笑,灯光下,他的眼如深潭一样沉暗,倒出摇光美丽却苍白的容颜:“我总是有太多顾忌,总不狠心把你强迫在我身边,如今你不醒,也成全了我的奢望。”
他轻轻的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这次,我带你离开。”
青灯一直在门外,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有些委屈,有些酸涩,有些不甘心,又有些心疼遗憾。
这算什么事嘛。
本来该为一切负责的人生死未卜,她有怨气也无处发泄。
她不知道,有一天苏九歌或是白月有危险的时候,她会不会如摇光一般,奋不顾身的扑上去,用自己的性命相换……
要多深沉的爱慕,才会用自己的死亡,只为成全对方?
虽然人救过来了,但气若游丝,能不能醒来都是未知之数。
如果,如果她死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青灯抬头,苏九歌的颜色不比床上的摇光好几分,甚至更加苍白。
“苏苏。”她心烦意乱,不由自主的握住他的手。
苏九歌揉揉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好好照顾她,我有事找大哥。”
青灯皱眉,终究犹豫的点点头。
她其实现在,并不清楚一切的利害关系,糊里糊涂的,人就伤了,被送回来。
究竟,究竟那个君无端是怎么想的嘛。
君无端正在真妃的出岫宫。
看到苏九歌,只淡淡的一句你来了。
苏九歌垂下双眼,并不说话。
“我早就知道你喜欢她,可是没想到,我们有一天会因她而翻脸。”君无端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她是我的妻子。”
“我知道。”
“虽然我不爱她,可是她是我的妻子,你怎么可以喜欢上她!”他霍然转身,一挥袖,茶碗甩了一地:“你怎么可以喜欢上她!”
碎片溅了一地。
苏九歌忽然弯腰,捡起其中一块大的碎片,君无端原本猜不透他的意思,却在看到碎片上的图案时呼吸一窒——是梅花。
母后最喜欢的白梅花。
“举国上下,禁种白梅。”苏九歌站起身来,走到君无端面前,将碎片递到他手心,君无端反射的握住,瓷白如霜冷,听苏九歌继续道:
“明明有禁令,为何宫中处处可见白梅,为何又有了落梅山庄?”
举国上下,禁种白梅。白梅花,母后最喜爱的白梅花……君无端恍然,他自然记得。
母后最爱白梅的无暇,无人不知,因为……她为此杀过一个人。
那是父皇在位时重用的一个臣子,为人忠贞,性格执拗,对她这个参政的皇后颇有微词,却苦于无处发泄,终于在某日找到了把柄,把先帝的遗诏拿出来,大殿之上跪地不起:“先帝遗训,举国上下,禁种白梅,皇后娘娘作为儿媳,公然挑衅太上遗威,于情于理于国于家,都说不过去。”
苏沐言冷笑看他:“笑话,你这样说,始皇帝焚书坑儒,后来的皇帝是不是也要跟着照做?太上是皇帝,今上也是皇帝,何来这个皇帝,就要听那个皇帝的?”
“也好,你如此忠于先帝,不如就跟了他去,也成全了你的身后之名。”
她用一个大臣的生命来证明她的威严,甚至后来做了皇帝,手段更加狠辣,半分不会手软。
“这是母后对我的试炼。”君无端的手缓缓的握紧,指缝中甚至流下滴滴鲜血,他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紧紧捏着。
“她不给我虎符,是想要我凭自己的能力得到它。”
凭自己的能力,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他永远也记得那一天,他吻了她,她却毫不在意。他在她面前一直是弱者的姿态。他要凭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哪怕花费几年的时间,一定要亲自得到她留下的虎符!否则,他永远只是仰望她的背影!
苏九歌苦笑:“所以我说,你根本不懂母亲。”他的眼中有着怜悯的波纹。“她不将虎符给你,不是因为忌惮你对我不利,而是因为她明白你对她的执念之深,她想要你明白,你才是这璃国的皇帝,你已坐拥天下,虎符就像白梅,它对你而言不是权力的象征,是禁锢。”
母亲病逝的时候,是他最后陪在她身边。
她和他说了很多话。
她轻轻的抚/的脸颊问:“九儿,你知道这世上最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是什么吗?”
他思量她为了父亲半生的黯然,小心答道:“是爱情吗?”
“不,”母亲摇头,“是权力。”“只有真正手握权力的人才明白,爱情和它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她有些哀伤的看着他:“在我杀了你父亲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为皇为帝的末路只有一个——孤家寡人。”“可是我还是选了这条路。”“如果,如果有一天……”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只是复杂的看他,什么都没有说。
“母亲最后,大约是挂念着你的吧。”苏九歌哑哑的开口,“她怕你和她一样,最终成为孤家寡人,所以,我知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真心为你高兴。”他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总流露出那样阑珊又厌倦的眼神,有时看着大哥又格外心疼。
为皇为帝,末路只有一个。
是她将他推入这万劫不复的地狱。
“大哥,你真的以为摇光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从来不肯亲近她,又不肯废了她,放她自由,你真的以为她不知道原因吗?”
君无端张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回想,回想很久很久之前,他娶错了人,可是,却依然把她束缚在宫中,他的确爱真妃,却同样爱丞相对他这个新帝的支持。他回想,回想自己对丞相信誓旦旦的承诺:即使错嫁,自己也不会轻视摇光一丝一毫,她永远是他的皇后,真妃……只会是一个妃子。
可是什么时候,他渐渐将承诺忘记。当帝位稳固,无可动摇,陈摇光变成了他眼中的一粒沙。他疏远她,冷落她,甚至……多次对她动了杀机。
“她什么都明白,可是,她无可奈何,她看着你一点点利用她讨好她的父亲,看着你一点点架空她的父亲,她只能忍着,受着,她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摆脱不了弱势,她能为她父亲做的,只是让自己开心点,让他放心。”
君无端嘴唇渐渐苍白:“那又怎样,要怪,就怪她有一个权势过人的父亲!”“你和我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放过她对不对。”“可是,我不会。”“她害死了真妃,害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让你与我生了间隙,相互怀疑,她……让我成了孤家寡人。”“我怎么可能放过她!”
他每说一句,苏九歌的眼便寂灭一分,直到最后,成了最深沉的黑。
“你错了,让你成为孤家寡人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