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摇光面色不改,“又不是太祖皇帝,为了一个梅妃全国禁种白梅,我从前也养过薄荷,不可以吗?”又把视线放回到眼前的花盆,低声婉转道:“只不过……从来没开过……”
没想到,薄荷的花竟然如此好看,而且充满香气!
“你,你们,”这个声音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流连在叶尖上的手颤动了一下。
“这是摇光皇后曾经的贴心侍婢颦颦,现在在德妃宫中侍奉。”小婢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不认识。
那个有着一双巧手,轻轻拢她的发的少女,陪她度过了四年的漫长时光。
“奴婢谢颦,参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手中提着一个水壶,行礼的姿态有些别扭。
摇光一时百感交集。
“……一直是你在照顾这些薄荷?”
“是。”颦颦局促的点头回答,不过瞬间脸色大变,跨前一步道,“娘娘您的声音,”
“混账!我家娘娘最近嗓子不好,不可以吗?这些事岂容咱们过问!”柳絮一句话,颦颦连忙后退半步,眼神复杂的看着摇光,欲言又止。
“柳絮,不得无礼,怎么说她也是从前皇后娘娘的侍婢。”摇光恨极了自己现在的尴尬身份,看着曾经如妹妹一般的颦颦忽然被这样对待,也不能明目张胆的为她说话,缓和神色,对颦颦点点头,“今日是我的不对,闻着花香而来,你……难得还惦记着皇后娘娘,明明……”
明明被自己抛弃。
“娘娘,”颦颦越发局促。
“算了,我们走吧,莫惊扰了皇后娘娘的亡魂。”摇光嗓音已然哽咽。
柳絮察言观色,立刻点点头。“是,娘娘。”
“奴婢恭送娘娘。”颦颦再一躬身。
看着这一番风景,摇光莫名的想起一阙词:发如雪,朱颜改,仇恨未眠,此情注定已惘然,风雪归辞又一年,众里寻他千百回,究竟还曾在人间?
她在啊,她一直都在啊。
可是,与不在,有什么区别。
番外 折颜
君无端从小是个孤僻的孩子,属于爹不亲,娘没法儿爱的类型。
君无端的娘,叫凌碧衡,据说曾经是玄帝君夜翎的宠妃——宠了一阵子的妃子。
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贬入冷宫,没挨过去,香消玉殒了,留下君无端一个人。
那时他才只有七岁。
刚懂得察言观色。
可终究再装成熟,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小孩心性,还是冬天,忽然闻着一抹香,他狠狠的抽着鼻子嗅了嗅,香喷喷的,似乎是什么花的香味,循着味道找去,竟然是一座萧条宫殿。
他轻轻推开门。
映在眼底的,是一树怒放的白梅,还有树根底下的一双精致绣鞋。
璃国是禁种白梅的,据说是因为皇爷爷的一段往事,不过这些他才懒得理会,他见着这白梅,开的绒绒洒洒,嚣张而美丽,想去折几枝,插在大花瓶里。
可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
他小心翼翼,只听着“噼啪”一声轻响,一段白梅从树上扔了下来,那花开得不怎么结实,洒了几朵,看得他好不心疼。
可惜花开得太盛,他看不到树上的人是谁。
或许,和自己一样,也是哪个宫里的小孩子!他心里这样想着,脚步竟也轻快了几分,踩在半消的雪上,走上前去。
他从未想过,这一眼,会成为禁锢他一生的风景。
“你是谁?”女子攀附在树枝上,罗绮层叠,裙摆绽放,美丽竟不输于这白梅。
他满脸通红,急忙摆手:“我、我不是故意的!”
女子扑哧一笑,“哎呀,怎么办,我也不是故意的,吓到你了吗?”
她一眨眼,他觉得天都晕了。
“你也想要这白梅花吗?”
女子赤脚,又往上爬了一梯,他看着树丫晃动,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小心一点。”
他不自主的说了关心话。
“没事。”女子已经撇过脸,所以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声音如珠如玉,十分好听,忍不住想听她多说两句。
“你想要哪一支,我给你折。”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他手足无措,只要闭着眼睛虽然指了一处低的地方:“那个!”
“嘻。”
女子顺着他的视线,轻易的折下那支白梅,这次却并没有扔下,而是捏在手上,赤脚慢吞吞的挪动,然后逮着个位置,就势跳了下来。
他吓了一跳。
那树白梅很高,她就那样跳了下来,毫不犹豫的狠绝姿态,最后落在雪里,周身摊开,衣袖褶皱,青丝散乱,像是苍白宣纸最美的浓墨重彩。
他忽然害怕,这个女子是不是死了。
却见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将左手的梅花递到他面前:“怎么样,这次真的吓到你了吧?”
“喂,不会吓傻了吧,怎么不说话了。”女子站起身来,蹲在他面前,“喂,你怎么不说话。”
“你……你……”他瞠目结舌的看着女子,说不出话来。
“真的傻了。”
雪一样的肌肤,明眸皓齿,青丝如缎,眼前的女子多漂亮啊……
“母后……”君无端忽然握住了女子捏着白梅的那只手,惊觉自己竟然变成了成年的模样,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渴望爱的稚嫩孩童:“你终于来看我了……”
迎着女子惊讶的视线,他将头抵在她的肩上,多年的思慕终于在今日成了真,他心中酸楚无人能知。
“母后,不要再离开我了……”
“傻瓜。”苏沐言用手戳戳他的额头,“我不是你的母后,你的母亲是虞妃。”
这是他第二十次见到苏沐言,他去御花园的池子里摸鱼,恰好见到她在凉亭中弹琵琶,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扣在弦上的手一松,抬头看他,笑了一笑,翩若惊鸿。
已经是初夏,万物复苏,睡莲还没有开花,叶子却一瓣瓣冒出/水面,金色的小鱼游来游去,水面波光荡漾,他此刻已经知道,去年冬天遇到的那个雪一样的美人,是父皇新册封的皇后,他一下子跑了过去,一边喘气一边喊她:“母后。”
却被冷漠的拒绝。
“你会想你的母亲吗?”苏沐言忽然放下琵琶,两眼认真的看着她,“你会怪她没有陪在你身边吗?”
君无端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却还是照实的摇摇头:“不怪。”
“那,你平常玩什么,喜欢什么东西,譬如……”
那天,苏沐言和他说了很多话,问这些,问那些,他记得那天自己很开心,回宫的时候,都忘记了捞了好几条的鱼。
他以为她是对他好。
直到很久之后见到了阿九,他才明白,苏沐言对他的好,只是一个寄托,寄托她对自己孩子聚少离多,无望的思念。
他说平常玩什么,她就想着法的让宫外的仆人给阿九弄。
他说想要什么,她就让人给阿九买。
我不是你的母后,你的母亲是虞妃——这句话,从八岁开始,就成为他心中永远也弥合不了的伤口。
直到后来她带着一身杀伐凛冽,登基为帝,将苏九歌接入宫中。
那个比他小两岁的男孩子,安静的像一片云,孤僻得谁也无法接近。
她终于慢慢将他遗忘。
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留着做什么。
君无端睁开眼,正是在绛薇阁,采光暗淡,因为常年没人住,阴气沉沉。
几颗被啃的光秃秃的果核孤零零的被遗弃在案几上。
他已经多年没梦到过苏沐言了。
自从纳了真真为妃之后,已经多年没梦到过了。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夜色中,他正在看着奏折。
忽然风动,房顶上忽然有人落了下来。
黑衣人似乎痛极,呻吟一声,颤巍巍的直起身来。
是女子的声音。
暗卫禀报,夜袭皇宫,此人或许是别国刺客。
他不屑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扯下她的面纱。
忽然怔住。
一瞬间时光流转,又回到了那个冬天,她也是以这般决绝狠戾的姿态,闯进他的心。
可是,却不是她。
虽然容貌有三分相似,却不是她。
明明知道不是,却鬼使神差的,捏住了那人的下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做我的女人。”
早知如此,是否悔不当初?
如果,他没有因为一时兴起去寻那株梅,一切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局。
他遇见她,在她最美的年华。
从此,时光错付。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还会去吗?
过了拱桥,一座假山,花语石小径,转角,右拐,拾阶而上。
苏沐言正在和一人说话:“太后当年的手段,你猜皇上见识了多少?后宫斗争的险恶,皇上自小便经历过,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家事和国事比,牺牲几个女人未尝不可。”
“你可知,皇帝第一次想废了我立惜情为皇后的时候,我心中是何感想?”
清淡又娇艳的脸忽然阑珊一笑。
“我筹谋着这么久,自以为达到了一个女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再不会任人欺负,没想到只他这一句话,支离破碎……那也是我第一次对他动了杀机。”她看着身旁的人霍然睁大的眸子,“所以这药,不是给惜情的,是……”
有人!
敏锐的听觉让她立刻察觉到门外有人,苏沐言立刻使了眼色,让那人离开,自己也脱下鞋子飞上树顶,这对于从前是舞姬的她并非难事。
撇了一支扔在地上,假装摘梅。
心里其实有些懊丧,之所以选在这里筹谋,只因为这里是先帝下令封了的禁地,无人敢来,竟然还真有胆子大的。
是谁?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还会去吗?
梦中,君无端终于犹豫的推开门,只听“噼啪”一声,人面桃花。
“你是谁?”女子的眼眸又清又亮。
一切就绪,故事再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