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子女固然要为自己打算,可是父母的心情也是不得不考量的因素。
譬如她当年,骗她父亲和君无端化干戈为玉帛,所以纵然天下皆当她陈摇光是天下第一怨妇,父母却当自己过得好,外人只是人云亦云。
不知道母亲现在是不是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她就自己这么一个女儿,几日前回家还揽着自己抹眼泪:“为娘可想死你了。”
沧海桑田。
“你不可以回去。”不料,陆云沉一脸郑重其事。摇光皱眉:“为何。”
“你若现在回去,苏家会怎样。”陆云沉把袖子一甩,坐到摇光旁边:“父母伤心,你总有机会暗中回家一趟告诉他们自己安好,可是如若现在回去,这段故事牵扯的人一个都逃不掉,你以为掉包皇后是一件小事?到时候,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参与这件事的人,还有无辜的苏家,一个个都要牵扯进来,你该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那你当初知道结局会这样,为什么还要帮如黛?”摇光反问。
男子一怔,呐呐道:“我没想过你竟然会回去……”
哈?她陈摇光是那种只为自己幸福不点也不考虑他人心情的自私女人?摇光哭笑不得。
虽然是万分不愿,可是如陆云沉所言,这事儿的确牵连过广,一不小心就伤害无辜,况且……如黛为她而死,她更不能让她的父母受半点伤害。
于是乎,我们万人之上的摇光皇后就变成了普通市井妇人一枚,开始隐姓埋名过生活。
从宫斗到种田,完完全全是两个风格。
从前是脑力活儿,现在是体力活儿。
秉着重生之后要低调做人的原则,陆云沉虽为摇光置办了一座宅院,却是半个仆人也没请。
从前的摇光每日倚着栏杆挥着团扇嫌日子漫长,梳妆打扮由颦颦操持,家务从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现在天天一日三餐自己做,还要捎带上陆云沉的,再加打扫卫生,摇光各种吐血,梳个头发都要半个时辰,原来是想和感悟寺一样半绾个髻插根簪子随便过,可是对着陆公子那惊讶的眼神,她也只好打回去重造,硬生生梳出个朝云近香髻,泪流。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日子比宫中还难熬。
而她也渐渐得知了一些关于这位陆云沉的一些身世,真真叫人跌落了下巴。
这位陆云沉陆公子,竟然来自传说中的江湖。
摇光对“江湖”二字向来很向往,说书的时候听这个最有滋味,那些侠骨柔情,那些邪教正道不得不说的故事,刀光剑影。在三味居,每次那说书老人开始都是将板木一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末了到精彩处,再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摇光对陆云沉肃然起敬,两眼冒红心,可惜有句话这么说的:距离产生美。日子相处近了就发现原来大侠也是人,也是每日要吃三顿饭,晚上要睡觉,充其量就是较平常人会那么一点武功,打架的时候占点便宜,同样,陆云沉对于摇光这个挂名皇后也是各种形象崩塌,虽然说他一直对摇光是彬彬有礼的,却也不像当初一样拘束冷淡了。
这些日子摇光拜托陆云沉帮她打听自己“死”后状况,果然不出所料,丞相府愁云惨淡,似乎阳光都照不进去,丞相夫人更是据说哭晕过去好几次,心疼得她差点不顾一切要回家,幸亏陆云沉拦着。
只说要她再忍忍,待一段时日过去,大家渐渐淡忘此事再回去。
摇光便冲他吼:“忘?什么时候能忘?大街上一个个都笑话我?多少年没出这么值得嚼舌的话题了,他们有滋有味,哪舍得忘!”
陆云沉还真是翩翩公子,任摇光发脾气,后来摇光也为自己的无理取闹和他道了歉,陆云沉颜色淡淡。“娘娘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人之常情,云沉不怪娘娘。”
还是回不去。
原来,做一个没有身份的人,隐姓埋名是一件这样痛苦的事。
这一日,摇光一手端着刚从河边洗完的衣裳,一手擦着额角的汗,正打算拿回家晾。
一阵风过,伴随着熟悉的“嗷呜”声,小狐狸一下子扑到了摇光的怀里,她措手不及,盆子一下子扣在地上,衣裳落了满地,抬头,男子俊美的容颜映满眼底。
只见苏九歌上前两步,躬身将衣裳拾起,再站起身来道:“我便知道,娘娘不是那么轻易就没了性命的人。”
摇光从来没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死而复生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谁?
当然不是指陆云沉。
而是那些以为她死了的人,第一个看到的是谁。她想过自己的父母,如何欣喜若狂。想过真妃,咬牙切齿搅着手帕狠狠瞪她,想过颦颦,想过君无端,想过思茜,想过夙玉,想过很多人。
却没想到,第一个会是苏九歌。
怎么会是苏九歌。
怎么可能是苏九歌。
真是让人……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两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说话。
这桥段忒言情了,摇光觉得喉咙发痒尴尬异常,将怀里的小狐狸紧了紧,才冲苏九歌点了点头。
“长隔一载,九公子别来无恙。”
“娘娘却是变化颇多。”苏九歌看着素面朝天的摇光,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辉。
摇光还想客气两句,蓦然想起他们现在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虽然她贵为皇后,可是在这种信息不发达的时代,没几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所以一直以来诈死也诈得很粗糙,不来女扮男装啊易容之类的那套。可是像现在这样“娘娘”来“九公子”去,这不是怀疑东璃人民的智商吗?
摇光上前一步抓住了苏九歌的袖子,“那个,我家就在附近,如若九公子不嫌弃,就跟摇光一道,这街上喧喧嚷嚷,却是话都说不成。”不过是个借口,其实摇光住处还是挺偏的,过往也就偶尔一两辆马车,几个买菜的妇人,苏九歌道:“好。”
回到家中,摇光先把小狐狸放下,又把刚才不小心落在地上的衣服抖擞叠起,唉,都脏了,看来待这位苏公子走了之后她还得拿回去重洗一道,取出茶叶想泡杯茶给客人喝却发现根本来不及烧开水。摇光瞬间自我嫌弃,觉得自己在苏九歌面前一无是处,丢大了面子。哀伤,可惜自己不喜饮酒,家中也没个收藏,前人以茶代酒,她今日以酒代茶,敬他苏九歌一杯,想想也别有一番滋味。
还是苏九歌给了她一个台阶,“娘娘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请自来,原本是苏某的不是,娘娘这样,九歌更加过意不去。”
摇光连忙点点头,“是了,是了,不在乎这些虚的,那我就不上茶了,九公子请坐请坐。”
待苏九歌坐好,摇光才挨着他身旁坐下,回到正题:“九公子是怎么知道我没死的。”
苏九歌指指地上活蹦乱跳的狐狸。
原来是它!
摇光柳眉倒竖:从没见这畜生做过一件好事!这次又把她暴露了!这次真的真的要拨了它的皮做狐裘!
小狐狸对摇光的怨念毫无所觉,依旧自娱自乐很开心。
看到这样的摇光,苏九歌眼眸波光流转,“我原以为娘娘变了,看来娘娘还是没变。”
啊?
是说她最近……蓦然深沉了吗?摇光汗颜,这些个状况也容不得她不深沉啊,“被死亡”什么的……又想起如黛,摇光霍然站起身来,竟一下子跪在苏九歌面前,苏九歌马上要站起来避开这一跪,摇光却扯住他袖子,摇摇头道:“九公子,这一跪,你是无论如何都该受的。”
“娘娘你这是……”苏九歌疑惑道。
“我知道,这次如黛一家能逃过大难,皆是九公子为他们说的话。”陆云沉早对摇光说了,君无端先开始是要杀了如黛一家的,是一位姓苏的公子和他说了什么,才罢了这种心思。而姓苏的又和君无端扯上关系的人,摇光只想到苏九歌这一个。“如黛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摇光,九公子救了如黛一家,便是救了摇光,这么大的恩惠,还不值得摇光跪一下?”
“娘娘如此说来,当初为了黛夫人求出宫令牌的时候,苏某也为娘娘说了句话,这样算来,苏某亦是从犯,皇上说要追究所有人的责任,那其中也必然包括我,我其实也只是为自己开脱罢了。”几句话,撇的干干净净。苏九歌将摇光扶起来,“其实,这件事,娘娘和黛夫人之前的姐妹情倒是让苏某颇为感动,毕竟……”
没有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付出自己的生命。
摇光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其实,她还是有些不确定,监狱之内,如黛说的那一段,究竟是作假,还是半真半假的真心话。
或许当初她真的错了。
如果同意薛明谦纳了小婉,事情或许真的会不同吧。
可惜,她改变不了过去。
所以,她只有改变未来。
摇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已然清亮如雪。
“九公子,我还活着这件事……”
“苏某并非多言之人。”苏九歌答道。
“既然如此,摇光,还有一事相求。”摇光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坚定的开口,“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容不得我如此想,可是,我想和我爹娘见一面,告诉他们,我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