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姓宋的要扮柔弱的名门闺秀,就算她心里再讨厌我,我非要当她是好姐妹,她也只得配合我不是?我说她的伤要好好休息,于是点了她的昏睡穴,她既然‘不会武功’那就只能在房子饿肚子了。”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她那张脸又怎么回事?”问话的是商流景,因为林晚镜正很专注的夹起一根青菜送进口中,严格遵守“食不语”的古训。
“姓宋的不聪明却也不傻,哪能这么容易让我知道她的来历。不过,我还是很吃惊,她的脸居然真的没有做任何手脚!我一直以为她用了人皮面具。”
“她当然没用人皮面具,她又不知道大哥喜欢我,再说我这张脸也算不上绝色,扮成我的样子对她有什么好处?”林晚镜刚好吃完了最后一口饭,拿起汤勺舀汤。
“老子才不信她会无缘无故长成这样!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微弱的烛光下,看着她怡然自得的舀汤,商流景忽然就想起玉指山初见时的情形——黄昏的山顶,清秀的少年悠然独酌,那样的优雅、孤独。她其实没有变,任时间斗转星移,而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外表已是伤痕累累,内心却固执地不肯妥协改变。
“其实这样看来……你们长得也并不那么像。”小红第一次仔细的打量她,林晚镜给人的感觉总是太柔和,就像一幅泼墨的山水画,贵在神韵。人们往往太过在意她那份深入骨髓的淡然清倦,反而忽略了她的相貌。“她的眉毛细而弯,而你算得上是剑眉星目。她的肤色黑些,而你则莹白如玉。她比你多一份稚气和娇媚,可是你看起来更让人觉得舒服。我想,如果没有看过你女装的样子,应该不会觉得你们很像。”
“是吗?”她淡淡一笑,“不像不好吗?”
“不像最好!”商流景立刻赞同,在他心中他的小镜儿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对于宋云衣的出现他不仅是无法接受,简直就是耿耿于怀。
“小红,我不想和她碰面,你有办法的吧?”
“办法自然是有,不过……”
“我们好久不见,今晚我们一起睡,说说话,好不好?”小红愣了愣,林晚镜很少打断别人,她想隐瞒什么?心里有着巨大的疑问,但看着她依旧温和的笑容,终是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什么。
一路无言,连商流景也难得的保持了沉默。顷刻间,小红豁然开朗:同类相惜,即使他和晚镜看起来是那么的不一样,但他们的的确确是一类人。别人眼中的他们不过是一场刻意营造的错觉,什么淡漠温和,什么玩世不恭,统统都是假的。
回屋后,她刚要开口,林晚镜自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你自己看吧。”黑暗中,她的表情看不分明,
信很薄,但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认识晚镜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可是她对自己的事情向来闭口不提,如今她终于肯坦言。捏着信封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才点上蜡烛,展开信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信只有薄薄的三页,她却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震惊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张叔夜,岳飞,金国,杀手傀……她闭上眼,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字眼在她面前翻转滚动,她从没想过这个总是有着淡淡微笑的林晚镜背后藏了这么多的秘密,沉重压抑。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一直以来自己所认为的不幸和悲哀,其实真的不算什么。嘴角不自觉的一点点上扬,她居然慢慢的笑了,满嘴苦涩。良久,她轻轻叹息一声,缓缓的将信递到烛火上烧掉,然后吹灭了蜡烛。
“晚镜,你睡了吗?”静静的躺了一会,心却无法静下来,转身看去,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勾勒出林晚镜淡淡的轮廓。
“想问什么?”她面向墙一动不动的蜷缩着,声音淡淡的贴着墙传来。
“你以前……真的杀过很多人吗?”
“杀过。”她问的艰难,她回答的却很平静。不仅仅是以前,现在她还依旧在杀人。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是‘傀’。”在她背后,小红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大家都一样,谁也没比谁好多少。
“我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杀手傀。小红,你信不信我一点也不想杀那些人。可是我没得选择,不杀他们我就只有死,我不想死。”杀人何其复杂,又何其简单。杀手傀,她但愿自己永远不记得这个名字。那些年,她几乎不停的在杀人,老弱妇孺,只要是命令。事到如今,她的手上沾满鲜血,一辈子也洗不干净。
“我当然相信,我也不想杀人,从来都不想……”本来是想要安慰晚镜,可是泪水却滚滚的顺腮而下。她们何其有罪,又何其无辜。没错,她们是杀手,杀了很多人,可是她们难道就愿意做杀手?
林晚镜转过来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小红,不要哭,也不要觉得不幸。杀人和被杀,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可是人总要做选择。路是我们自己选的,决定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结果要自己负责。”
她慢慢止住哭泣,明明她比晚镜大上一岁,可是被安慰的总是她。明明晚镜才是更不幸的那个,曾经那么幸福却一夕之间山河变色,这样的打击要多坚强才能做到这样的云淡风轻?“晚镜,我们会下地狱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晚镜涩涩的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不会的,你不会下地狱的,我才会……”又过了一会,她继续道,“因为……宋家堡的灭门惨案是我做的,不止这样,还有其他门派的案子,所有的,全部……都是我做的。”晚镜的声音很低,像是绝望挣扎后终于无力的放弃,这种感觉让小红觉得背后一阵发凉,而晚镜话更让她瞬间瞪大双眼,除了不可置信和震惊,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她才木木的问了句:“为什么?你不是已经不当杀手了吗?”
“对啊,我不当杀手了,可是我还在杀人。没有人逼我,我却又杀了那么人,所以,我这样的人一定,一定是要下地狱的!”凄凉的语调说到最后忽然带上了一丝狠绝,仿佛在恶狠狠的诅咒自己。
“晚镜,你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总归是杀了人。至于为什么,我还不能说,也许以后你知道了,也会觉得我疯了吧……”
“这件事……他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晚镜愣了愣。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除了商流景。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无力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是那么卑鄙,商流景陪着她回来的路上,每晚她给商流景服下安神茶后便偷偷的骑着乌锥出去杀人,乌锥日行千里,而她白天在车中补眠,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宋家堡是她的第一个目标,半是为了杀一儆百,半是因为宋老爷子太过固执,她杀了宋家堡上下三十六口人。
那一夜,她提着滴血的剑,面无表情的离开,身后火光冲天。那一夜,她策划已久的计划终于步入最关键的部分,她也终于回不了头了。
错与对,善与恶,这是一条不归路,踏上去便要一直走一直走,想要停下来就只有死。
转过身面对着冰冷的墙壁,一滴泪无声无息的滑落腮边,她也不去擦拭,就这样任由它慢慢风干。她真的希望这件事商流景不知道,不知道那样残忍卑鄙的她,永远都不知道……
可是,自负聪明如她也不敢说能看透商流景,他是这么多年来除了师父以外第二个让她琢磨不透的人。在别人看来,他为人开朗,不拘小节,很多时候看起来甚至有些糊涂,单纯的像一张白纸。可越是深入接触越是发现,大哥的聪慧不下于她,若是十年前的岳婉一定会对这种“聪明人装糊涂”的行为不屑一顾。可是经历过这么多事后,她看透了很多东西,比起她的锋芒毕露,大哥这份隐忍更为难得。
所以,她真的不敢说对于她的所作所为,商流景真的一无所知。可是,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对于他的想法,林晚镜才是真的一无所知。
她忽然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不确定,很害怕很害怕,她想要逃,想要放弃所有不顾一起的逃走,如果可以的话。深吸一口气,她决定明天去见见魏先生,人人都道,“魏晋风流”魏随风,甚比诸葛、东方,精通占卜卦象,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也许现在只有魏先生能够帮她了。
事情进行到今天这一步,做过恶,杀过人,她不想前功尽弃!如果她就这样逃走,就真的是千古罪人了。可是……可是她真的害怕自己不够坚强,害怕自己撑不到最后。她急需一个力量支撑她走下去,什么都好,只要能撑着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