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摸摸的锁了门,寒露一边蹑手蹑脚的下楼一边忍不住笑得小人得志。冷不丁的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做什么?”
在蓬莱镇,提起寒露的名字,众人多半是头疼加宠溺的,谁家有困难了找她一定没错,但各种恶作剧也是少不了她的份。不过,万物相生相克,这话说的一点没错。鬼见愁的寒露大小姐自然也有人生来就是她的命中克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听见这声音,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没,没干什么……”恶作剧得逞的兴奋劲瞬间丢到了爪哇国,惊慌失措的把手藏到背后,完全没有意识到此举的欲盖弥彰。口中怯怯的闪烁其词,不防脚下一滑忽然失去平衡,一声惨叫后没有任何意外的被来人老鹰捉小鸡一样提在了手中。
“说吧,又干了什么坏事?”苍术放下她,语气笃定兼之很有耐心的抱胸等她回答。
寒露垮下脸来,可怜兮兮的仰头看他,神情无限委屈。无奈眼前之人心如铁石更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神态自若没有一点动容。
“相公……”她拖长了声音,讨好的摇摇苍术的衣袖。
“嗯,说吧。”他无可无不可的应道。
“说什么啊?”扁了扁嘴,寒露大为泄气。
苍术也不说话,只是掰过她藏在背后手,拿过她握着的一串钥匙,在她眼前漫不经心的晃了晃。
真是凄惨的人赃并获,寒露顿时如被霜打过的茄子——蔫了。
“我做的是好事。”还想要强词夺理垂死挣扎,但明显的底气不足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她家苍术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认命的无声叹息。咬咬牙,摆出一副从容赴死大义凛然的神情:“我把晚镜缩在房里了,还有个……男人。”前半句说的还算正常,后半句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两个字依旧是像蚊子叫了。
“嗯?”上扬的语调,代表他希望听到更多的解释。
“哎呀,那个,就是,”寒露顿足,受不了苍术这审犯人的眼神,索性一股脑说出来了,“晚镜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她一起的还有个男的。你说,我们认识晚镜这么久了,她什么时候带过别人来这儿?而且居然还是个男人哎!更夸张的是晚镜受伤了,那人抢了伤药说要帮她包扎,她竟然没有拒绝!”
偷偷打量苍术的神情,看他没有皱眉,寒露轻轻舒了口气,飞快的说完最后一句,“所以我看他们关系不一般,想帮他们一把,然后就把他们锁在屋里了……”说完耷拉着脑袋,做好被一顿臭骂的准备。
半晌,“说不定,你这次真的做了件好事。”苍术似乎笑了笑,拉起她道,“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寒露却没有动,神情破天荒的有些凝重。
“怎么了?”
“相公,你难道就不担心晚镜吗?”她有些不安,“心里总有点不好的预感,好像……晚镜她不会再回来了。”
“我自不必担心她。”抬起头看看二楼那扇上了锁的门,苍术的眼神有了瞬间的璀璨,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容一点点变得苦涩。不管她是晚镜还是傀,担心于她都只是多余之物。曾经的金国第一杀手,傀的名字就像一个诅咒,死亡与她如影随形。傀要做的事没有失败,没有做不到,也没人能阻拦。良久,他淡淡的道了一句,“你莫要小瞧了她。”
虽然不明白苍术为何这么说,但他说的话从来不曾错过。何况,晚镜于他二人有着莫大的恩情,若是晚镜需要帮助以苍术的个性定不会袖手旁观。既然他说不必担心,那便是真的不必担心吧。晚镜她……应该是很厉害的吧?不像她,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可是……
“很晚了,回屋吧。”
“嗯——”五指相握,她乖顺的跟在苍术身后,心因这句话而温暖。她也许什么都比不上晚镜,却比晚镜幸福。再厉害的人也逃不过寂寞……
出乎苍术和寒露预料的,次日一早商流景便雇了马车要带晚镜离开。他们不明就里,但晚镜那苍白的看的寒露心惊胆颤,忍不住欲出言相阻。晚镜知道她的心思,轻轻掰开拉住她胳膊的手,抢道,“寒露,什么都不用说,你知道没用的。”
寒露目光黯淡的目送她上车,终是没有再说一字,晚镜看似温和随意,可一旦固执起来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你的话她也许会听,为什么……”看一眼神色平静执鞭站在车前的商流景,饶是苍术素来沉默寡言也忍不住低声问道。他平生阅人无数,一眼便可以看出此人对晚镜用情已深,便是如此他才更加不明白,此时此刻为何此人竟还可以这么平静!
“为什么不劝劝她?”商流景迎着刚升起的朝阳笑笑,“晚镜说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我不会劝她,但我会一直陪着她。我不死,她不死!”
苍术一凛,好一句“我不死,她不死!”也许,这个男人真的会成为晚镜的救赎?迅速调整自己内心源源不断涌出的激动,他冲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点点头,淡淡道,“如此,一路顺风。”
商流景回他一个微笑,伴着一声清喝,在乌锥的带领下两匹拉车之马迈着平稳的步伐沿着官道不疾不徐的离去。今日的阳光很和煦,即使淮上的风一向萧瑟。
考虑到晚镜的身体状况,这一路走的很慢,晚镜倒也并不着急,看起来她只是急着要离开蓬莱镇而已。她说不要任何人的帮助,其实只是不希望给别人造成麻烦或者说她憧憬着寒露他们那种平淡美好的生活不忍心打破。所以明明面对的是被人追杀的风险,明明身体状况如此恶劣却执意要立刻离开。
一路上是预料之中的不太平,杀手遇上了好几拨,好在其中都没有什么高手,以商流景的武功解决起来尚算轻松。可是就因为太轻松了反而让他觉得不安,这些人看起来训练有素看出手的那份狠辣劲也的确是刀头舔血的人,只是不似江湖中人。
商流景并不笨,只是很多事情懒得去多想,大多时候他奉行的是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不过,遇上林晚镜的事就不一样了,因为晚镜是个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的人,所以他不得不委屈自己改掉这个懒散的习惯,认真的揣测她的一举一动,然后依靠两人之间的默契来判断她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这样虽然很累,但他乐在其中,毕竟能猜透晚镜心思的人只有他,这种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优越感很让人愉悦。
在第七次轻松解决来历不明的拦路杀手后,商流景心中已经有了百分之百的答案。
毕竟他也是军中出身,即使远离那个叫做朝廷的地方十年之久,他还不至于迟钝到这么多次的交手后还发觉不了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只是,他的小镜儿何时和朝中之人扯上了关系?有人一次一次的派出杀手究竟想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
而他们走过的这一路竟也陆陆续续听闻有好些江湖小门派或是被人灭了满门或是掌门突然暴毙。一开始他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但在确定这些杀手的来历后,他不经开始反思,这不平常的两者之间是否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只可惜思考并非他所擅长,即使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意识到这看似不相关的两者之间的关联却依旧无法理出哪怕一点点的头绪。
“大哥,你是不是想要问我什么?”他想的出神,竟心不在焉的将车驾上了回头路,直到林晚镜掀开帘子叫他这才恍惚中清醒过来。经过这些天的修养,林晚镜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却对商流景这种天亮了才动身,天未黑便在镇上住下的赶路方式不置一词,也不嫌他驾车驾的龟速。
倒是她的乌骓马显得颇为不耐,自第三日起便不肯再当领路马,不时的消失会儿再风驰电骋的追上来,玩的大为开心。她挪到车外坐下接过他手中的鞭子,悠闲的将马儿赶回正途。“想问什么就问好了,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也省得大哥你胡乱猜测。”
“你不早说,害我想东想西这么些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猜测之类的。”商流景一拍车板,大为不满的斜睨她一眼,却也长出了口气,心中揣着一推疑问却得不到解答,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
林晚镜微微一笑,“嗯,我故意的。”
这丫头真是越发的嚣张了,气结的某人伸手带点报复性的揉乱她一头柔顺的长发。因为身在病中,林晚镜这些日并未束发,只在额前系了条黑丝抹额。她的发丝很细很软,阳光下看起来有点金灿灿毛茸茸的感觉。手于是停在她发上舍不得离开,若有一日他们也能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样生活该有多好。
“小镜儿,告诉大哥,你会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吗?”心中想着不知不觉便问出了这样的话,明明心中有那么多憋了很久的疑问,到头来都比不上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的分量。江湖虽重却并非他一人所有,唯有眼前这名女子才是他最在乎的。
太出乎意料的问题,她这个大哥脑子似乎也有别于常人啊,总能给她带来些意外,或者应该说惊喜?林晚镜很认真的想了想,“本来一直觉得,人活一世总有些不得不做的事,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就像对义父来说,忠诚亦或只是愚忠,总之“精忠报国”这四个字的分量重逾泰山,别人或许不懂,可那就是支撑他活着的一个信仰,生是为了报国,死则是尽忠。”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笑得很温暖,“之前我也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事情固然要做,可是活下来也很重要,因为谁都不是只为自己而活,轻言生死真的很自私。大哥,我答应你,为了你努力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商流景的心经历了一点点揪紧再一点点放松下来的过程,就像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怀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猛地将晚镜拉进怀中,紧紧抱住,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就是不久前晚镜曾对方峤说,“我是活不长的……”他不知道他的小镜儿身中“刻骨”之毒,毒发时生不如死,她承诺他努力活下去需要多大的勇气。
趴在商流景肩上,一滴眼泪不争气的从眼角滑落,眼神却是带笑的。她没有骗他,“刻骨”之毒侵蚀她的身体不错,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毒的极限在何处,也许只是一年也许会是十年。不管是多久,她会努力熬下去,活着一日便陪他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