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祁路驱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只见沈妈和司机都正守在手术室门外,看到了他才算舒了口气,他问了句:“沈妈,到底出了什么事?”
“今天先生回来过,去房里没多久又走了,我过了很久都不见夫人出来,推门进去才看到她晕倒在地上。”她呜咽地说着,断断续续间还是让扬祁路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手术持续了很久,沈妈和司机都被他遣了回去,他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外,面无表情。
他一度以为像他母亲这样的轻微心脏病,根本是可以平静地过完一辈子的,可终还是抵不过命运的折磨。
“手术中”的灯总算是暗了下来,医护人员们鱼贯而出,他立马上前问起钟妍的安危。
“手术后的四个小时是危险期,扬太太的求生意志极为重要。”钟妍是康心医院的特殊病人,他知道给她手术的医生都是号称妙手回春之人,便也不再多问,强自冷静下来,跟到了加护病房。
牧茗和肖琳见店铺都关了门,也就提前到了医院。她们一到就听说了刚才有一个大手术。
牧茗从更衣室里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扬祁路站在窗台前,他手上夹着一支烟,几乎都要烧到手指了也没有觉察,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窗外。
她微微一惊,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便想视而不见地从他身边经过,可看到他即将被烟火熏着的指头,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这里禁止吸烟。”
他猛然回头,在从指尖渐渐升腾起来的轻雾中,看到了牧茗那淡定依旧的神色,他清明的眼眸染上一层暗沉,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走近她按住她的手臂,狠狠地说了句:“如果我妈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为你是问。”
原来患者竟是她的母亲,她不免一怔,终究还是经不起折腾的,双眸牵扯过一层轻纱,透出一种惨淡的美丽,似是怜悯。
他看着她那双微雾的翦翦眸珠,终是放开了手,转身向病房走去。
过了很久,都不见他母亲醒转过来,病房里黯淡的灯光遮住了扬祁路的大半个面孔,牧茗看不真切,只觉得他周身散发的清冷里有一种难言的萧瑟。
她百般思量之后还是拨通了手机,听到电话里低沉的男音后,牧茗有些怯怯地开口:“扬先生,我是牧茗。请您到医院来一次,您的妻子需要你。”
“我不会去的。”一种毅然的决绝。
“她还在危险期,如果您还有些人性的话就不应该不出现。”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又发觉自己其实很可笑,她那个微不足道的电话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不愿多想地走到病房里,想去给钱爷爷盖一层薄毯,却没想他居然醒着,喊了声“小牧。”
她一惊,问道:“爷爷,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呢,我明天就要出院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
钱爷爷这么一说,她反而有些不安起来,毕竟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真正帮到他的,其实是扬祁路。便回了句:“爷爷,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等我小女儿回国,我一定会让她想法子把钱还给扬先生。”他依旧残存着这些遥不可及的梦,在他最需关怀的时候,她都没有出现,更何况以后呢,其实他或许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只是仍旧不想将那火柴梗抛弃,抱着它会重燃的可笑想法。
交代几句后她就出了病房,看到扬祁路坐到了病房外面的长椅上,薄唇微抿,神色严峻。
她想,其实自己的确还欠了他一声“谢谢”的,便径自下了楼。
走出医院,夜已经很深了,月亮被云遮了去,牧茗只看到人行道上由于路灯的照射投下的斑驳树影,摇曳交错着。院外的小店几乎都关了门,她走了很久的路才看到一家名叫大家乐的汉堡店半开着卷帘门,正要打烊。
她走进去要了两份三明治和奶茶,然后又原路折回。月亮已经露了出来,在天边似弯弯的一枚,似是姑娘害羞时笼起的眉,晕黄了整条碎石小路。
回到医院,才知道钟妍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却不见扬祁路的身影。她向值班的同事打听以后才知道他是上了天台透气。
来到天台的时候,门是半掩着的,她轻轻推开,才发现天台上竟有两个人,扬祁路双手慵懒地撑在栏杆上,而他身边站着的人,笔直的背脊有一些僵硬。
她不愿打扰到他们,却也忘了退回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天台上面半夜的风还是有一些凉意的,夹杂着他们淡淡的交谈声,渗透到她的耳中。
“我以为你是不会来了呢?”他的话里没有丝毫感情。
“祁路,你是不是很恨我?”一丝轻颤淹没在风中。
他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望着天上。
“其实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对她好,真的。你知道吗,三十年前我是多么的深爱着一个女孩,我妄想把天底下的一切都拱手送到她面前,我和她在一起的两年里,没有一刻不是快乐的。”
他陷入了回忆,眼中流露着一种难见的温情。
他继续回忆着:“可是家里却让我娶一个我根本没有见过的女人,我一度想带着她远走,可她却深明大义,说愿意等我到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好。事情比我想象得还要顺利,我几乎以为这就是结局了,我坐立不安地等着她回来,你知道结果等到的是什么吗?”
扬祁路听得很投入,等扬海坤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的死讯,她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而她那天竟然是去了浦合妇科医院复诊,我居然直到她死那天才知道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他的眼里竟有着一种剧恸,扬祁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也会有这般神情,微微闭了闭眼,等待他继续。他几乎已经可以猜到了后来的事情。
“我一蹶不振,便顺了你爷爷的意和她结了婚,也就是你的母亲,因为她有心脏病,所以很多事我也就不和她计较,居然还和她生下了你。可就在最近,我得到了确切消息,28年前的那场车祸竟是人为,是她硬生生害死了我最爱的女人和我的骨肉,而我居然还和她生了儿子。多么可笑啊,其实我并不恨她,我真正恨得人只是自己而已。”他的眼中蹿起了一簇难以言喻的火苗,却又在说出这最后一句话的倏地暗了下来。
“所以二十七年来,你对我也总是不冷不热的。”扬祁路似是询问,可又像是在说与自己听一般,透着一种无以言表的凄凉。
扬海坤重重地叹息一声:“祁路,我也不打算奢求你的原谅,总之这次以后她的死活再与我无关。如果你还愿意回公司帮忙的话……”
没待他说完,扬祁路就打断了他:“回公司的事以后再说吧。”
扬海坤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欲走,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牧茗,微微一愣,随即一切又恢复如常,擦着她的肩下了楼去,什么都没有说。
而扬祁路还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微风吹起他衣服的下摆,轻扬在有些灰黯的夜色下,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想着些什么,直到她走近,他都没有发觉。
她伸出一根手指微微戳了戳他的后背,他猝然转身,对上了她那澄澈的双眸。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挑起了眉毛,略带不满地问道。
“我刚来。看你一直没有吃东西,所以就去买了些。”她向他递过手里的三明治,又似想起了什么,补说了一句:“里面有份是我的。”
她竟然会这么好心,他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接了过去。三明治已经凉透了,料想她该是来了很久了吧,但他并不愿意点破她,也不生气,只是随口说了声“谢谢”,就拆了包装吃了起来,明明是凉透的,入口竟似有一种别样的温暖,直直地钻入胸膛内那一个小小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