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焱把地点定在了中央饭店,她奇怪地问:“有必要去中央饭店吗?呃,虽然是你出钱,可是这花销……”难不成他是个表面上严肃,其实私底下大手大脚花钱的主儿?虽然有可能被误认为对未来公婆小气,但她还是忍不住出声问话。
商焱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而是据实以告:“我在这儿有优惠。”
“嗯?”她瞪圆了眼睛,这个理由确实怎么也没想到。
他进一步解释:“这块地是属于部队的。”
她哦了一声,了解地点了点头,同时对商焱的身份有了进一步五彩缤纷的猜测,在到了“其实是党中央领导的私生子”这种地步时,两位老人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老人”这个称谓其实有些过了,商焱的父母看起来十分精神,锐利的眼神从她进房间起就没移开过。商焱订的是包间,虽然有优惠恐怕也价格不菲,但这对父母却坐得十分坦然,看起来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以此推断,恐怕商家老一辈的家庭环境也是不错的。
安一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边微笑地打了个招呼:“阿姨,叔叔。”
“叫伯伯,小丫头叫什么叔叔!我再年龄大点可以做你的爷爷了!”
她的话音还没落,洪亮如钟的声音已经在包间里响起,震得她一怔,甚至有种耳鸣的错觉。虽然理智上知道这只是错觉,可是她仍然觉得被震撼了,如此的豪迈、如此的奔放,就冲着这份音量以及淡定自若,商焱爸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啊!
思及此处,她不自觉地往商焱瞄去,这男人还是一如往常淡定得不行,仍旧以一种如同机械般平静的声音开口介绍道:“爸,妈,这是安一一。”
只是名字,其他全部不说,显然她的情况他早已交待过了,那么,商焱爸这样的态度就耐人寻味了。是试探?还是本性流露?又或者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一瞬间,无数想法已经划过安一一的思绪中,各种婚姻大戏在脑中轮番上演,似乎其中正有一个如她一般的未来媳妇在默默流泪……靠,我才不流泪!这点小小困难和我家那双控制狂来比根本不算什么!
她一挺胸膛,精气神儿先冒出来,这才不卑不亢地对商焱爸道:“不好意思,只是您看起来很年轻啊!”
说完之后,整个包间里静悄悄的,商焱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父母,而老爷子的脸则沉了下来,老太太在一边如同坐佛般盯着桌子,仿佛那木头桌面上马上要开出一朵白莲花来般。
这场面看起来很不吉利啊……
安一一的猜测还没完,老爷子已经一拍桌子,如同疾风暴雨般咆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叫你说什么你就得说什么,还跟我顶嘴!?我家小子都不敢!这小子从小被我打到大,现在还是得乖乖听我的,你呢,居然第一次见面就跟我顶嘴!啊?小丫头片子胆子倒不小啊!”
她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听完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哭笑不得起来:老爷子唉,你没有听出我是在捧你吗?我是在拍你马屁啊!我怎么敢跟你顶嘴啊?再说这也算顶嘴?你你你……一连在心里说了个“你”字,她真想要泪奔了,秦鸭梨是拍马屁能拍得人吐血,这老爷子却是听马屁能听出马蹄来,这叫人怎么处啊?
安一一面色虽然平静,内心早就咆哮体一万遍了,可是,无论内心如何,她都没胆子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的。不管对方的身份如何,好歹是“能做她爷爷的人了”,顶多蔑视地看了一眼就完了吧,嘴上顶来顶去的不仅没意义还拉低了自己的教养,算了……
她这还在自我安慰呢,对方却似乎连“蔑视一眼”这种机会都不给她,筷子一拍,几乎须发皆怒般直指向了她:“怎么着?你还不服气?不服气咱们单挑啊!”
这叫什么事啊?安一一差点要被气笑了,单挑?什么啊?我是您儿子挑的女朋友啊,不是您的宿敌啊!如果说前面她还怀疑这老爷子是要给她一点下马威或者单纯对她不满的话,此时她已经能肯定不是如此了,哪有说和未来媳妇单挑的啊!这也太不靠谱了!她没暴发,一方面出于商焱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难不成说“咱俩这就出去,不死不休”不成?这也太扯了。
不过,商焱的面子也有失效的时候,她正一片尴尬的气氛中考虑着该如何是好时,一个比老爷子嗓门更大、更洪亮,更中气十足的声音猛地暴发了出来,震得房间里的人全部东倒西歪的:“你干什么啊?单挑什么啊单挑?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形,你是不是想把人家吓走啊?啊?你这存着什么心?我看你是大男子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胡搅蛮缠!”
最后“胡搅蛮缠”四个字是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安一一几乎能想像得出那声音落到桌面上的份量,所谓的掷地有声也不过如此了。她从震惊中久久地无法恢复过来,直到商焱清了清嗓子,她才猛地惊醒过来,看向把刚才还精神奕奕的老爷子说得低头缩脑的人——商焱的妈。
商妈妈满头白发长得如同假发般完美,老太太的皮肤还很好,有红似白的,长得又富态,猛一看去就如同富贵人家的贵妇老太太般。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经验,刚才那番狮吼对比之下就显得尤其刚猛,安一一震惊得简直连嘴都张不开了,实在是那声音太过响亮了……
她正在这儿震惊中时,包间外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接着包间门就被急促地敲响了,房里的人还没去开门,外面的人已经打开了门,探进一个惊慌的脑袋:“发生了什么……呃,先生,可以上菜了吗?”原本以为要看一场七零八落场面的服务生,看着四人如同雕塑般淡定地坐着,立马就机灵地改了口。
只不过,服务生机灵得不够迅速,他的话音还没散去,老爷子已经再度声如洪钟地开口了:“上!赶紧上!饿死老子了!”
服务生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结果老头子在后面急慌慌地大叫起来:“唉,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现在的小二怎么回事,连句话也不会应的?怎么做小二的?”
“人家应了!”老太太又是一声狮吼,老爷子这才长长地“哦”了一声,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态度,老太太这才转过脸来,看向安一一。
安一一这心里是一惊啊,如同躲在暗处等着大怪兽路过的,结果大怪兽居然扭头看过来了,这可怎么是好?结果,她所想像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出现,老太太的声音洪亮仍然,却温柔了许多:“没吓着你吧?我家老头子耳朵不好,他还不听人劝,老觉得自己耳朵好,这不,闹得我们一家人全都大嗓门了,这要是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我们一家都不正常呢!”
安一一这才恍然大悟,联想到先前自己那拍到马脚上的马屁,颇有些怀疑是老爷子听错了,正犹豫着是不是问一下,解开一下误会时,商焱已经开口了:“爸,刚才一一是说你她看你长得年轻,所以才叫你叔叔的!”
商焱的声音十分标准,低沉有力,不知是穿透力的问题还是父子俩之间心有灵犀,他的声音也不高,老爷子却听得十分明白,脸上一怔,随即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唉呀,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她说‘我年轻就这么喊呢’,还想哪里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哈哈,不好意思啊,丫头!来,叔叔我陪你喝这杯酒!”
这都叫什么事啊?这老爷子也太豪爽了吧?整个一江湖豪杰啊!
她不知所措间正愣愣地准备拿酒,老太太一拍桌子,柳眉倒竖地骂道:“你要死啦?肝不好还喝酒?不许喝!”骂完了老伴,转过脸来面对安一一时声音瞬间又小的许多,“丫头,别听他的,他就一纸老虎,这里听我的!你好吃好喝着,这酒啊,就算了!”
安一一这会儿已经满脑门的汗了,这进了包间后她的心情是如此的大起大落啊,跟坐过山车似的,换谁也要受不起啊。她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干巴巴地道:“呃,没事,您吃您吃。”
正好,服务员们也开始上菜了,碗筷动起来后,包间里的气氛总算轻松了不少。她正揣着那小心肝惴惴不安时,猛然发觉商焱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双方两代人两两而坐,还真是有点两对夫妻的感觉。她正琢磨着这接下去还有什么夭蛾子时,商焱标准的男低音在她耳边响起:“吓着了?”
“……没。”吐出这个字时安一一得用多大的意志力啊,她觉得自己就跟封建时代的小媳妇一样,大气也不敢出,不过,责问一下还是应该的,“你早知道的?”
商焱微微一笑,充满了取之不尽的狐狸:“我就算说了,你也没办法做准备,这种事不是亲身体会不明白的。”
那边又传来老爷子和老太太的互吼,坐在一边听的安一一不由地越来越佩服老太太了。这老太太应该不是普通小户出来的,那姿态与动作,无一不充满着优雅之意。她说不出这种味道,但就是与一般人不同,最显著的,就算是狮吼,老爷子是仿佛从丹田部分发出来的,脸上的皮肤皱起来,眉毛拧着,嘴咧着,那种调动全身力量般地在吼,而反观老太太呢,虽然也是在吼,声音是挺高的,人却坐着巍然不动,脸上的肌肉不会扭曲,甚至连嘴巴都不会张得很开,慢慢地说,一派岁月优雅之姿。
这样一对夫妻,是那么的不协调,却又如此和谐,真是令安一一大开眼界。
“你怎么不给你爸买个助听器?”她问道。
商焱的回答却很令她意外:“他是抗美援朝时被炸伤的,助听器不管用。”
安一一怔了怔,再度看向老爷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尊重。战争这种事在信息发达的今天似乎离每一个很近又似乎很远,战争,都是事外说的人轻松,真正有勇气置身其间的又有几人?
不过,由此她也想到了个问题,凑近商焱小声道:“你爸几岁啊?”
“70多。”商焱回答得也毫不拖泥带水,“我爸39才有的我,我是名符其实的小儿子。”
她哦了一声,再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小儿子,子承父业,生的是女儿——不会这家伙的前妻也是因为生不出儿子被拆的吧?
她心里不详的预感一茬一茬的,只是这哪里是方便问的地方,她只能使劲儿憋着,正感觉憋得难受时,手机冷不防响起了她害怕又熟悉的一个声音:“安一一,快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