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酒声音暗哑的对我说:“小小……你一定要帮我……”
我有点懵。阮郁权势倾天的宰相公子,索酒是武功高强的青楼花魁。他们两个人随便一个都比我的人脉更广、权利更大、势力更强。现在阮郁居然陪着索酒来找我帮忙?!
更何况……我心里沉了沉。虽然已经过了大半年,可是……那天我见到当今太子萧长懋给她下跪叩头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这样身份的一群人,居然会找我这个诗妓帮忙?
我忙扶了索酒坐下,说:“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你放心,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会帮你!”
索酒坐下之后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却端起一边的酒杯连着喝了好几杯酒。这酒是烈性酒,度数很高。今天还是我第一次喝。果然索酒是对酒很有研究的,问我:“这酒……不是你平时喝的那种吧。”
我平时喝的酒只有两种。一种是索酒送我的梅花酿,一种是我自己做的水果酒。两种的度数都不太高,比较适合日常饮用。便点头说:“不是。这是去年冬天跟莫北讨来的,想着这酒比较烈,冬天喝一些很暖身子。他原本死活都不肯给我,我好说歹说才给了我一小坛——说是我身子不好,不能喝这么烈的酒。”
我的话一分一分小下去,到了最后都快没声音了。因为索酒在听到我说“莫北”两个字的时候,居然一反常态的脸色变了变,杯子也因为手指的轻颤而洒了几滴酒出来。
停了停,我问她:“和莫北有关,是么?”
索酒低了低头,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把将手中的酒杯贯在了地上。这套酒具是莫北送给我的,样式很一般,普普通通的黑色酒杯酒壶。可是细里却很是讲究,一雕一刻都极尽精致,是典型的莫北的风格。看上去只是平平,其实却是真正独一无二的珍贵。
酒水四溅开来,沾湿了我的鞋尖。我从未见到索酒这般失态的时候,皱了眉没有讲话。
“他就是想要这样……”索酒低着头,咬牙切齿的狠狠道,“他就是要我去求他!”
我大概想到是怎么回事。索酒固然聪明,可有时不可避免有妇人之仁。想来是莫北施了什么计,将索酒逼到了角落,让她不得不有求于莫北。
想到这一层,索酒来我这里的原因便不言而喻了。不知道为什么,莫北确实对我和旁人有那么一点不同。苏小小虽美,可世上美人何止千万,莫北不可能只是因为我的相貌。但自我们见第一次开始,莫北就对我不错。我不知道原因,可绝对不会自恋到认为这是因为我的,所谓的,“人格魅力”。
我和莫北接触的虽然不多,可是毕竟没什么仇恨过节,而且一直相处的也不错。据我的观察,莫北好像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平时他来我这里,常常遇到些阮郁南木索酒等人。可我去他府里时却永远是他一个人在那里。
既没什么朋友,索酒也许也找不到其他的突破口。她一向要强,从来没有拜托过我什么事情,这次既然开口,那必定是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
于是问她:“怎么回事?莫北做什么了?”
我想事情的时间索酒已经平静了一些,此刻摇摇头,对我说:“他做没做什么我不清楚——也查不到。莫北的医术很高明,这你是知道的。”
我点点头。我和莫北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偶尔给我把脉,有时连前一晚有没有睡好他都能从脉象看出来。师父的九个徒弟中最擅长药理的是四师兄,我只通皮毛,但也知道莫北的医术一定极高,不然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我有一位……故人。”索酒顿了顿,道,“我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常来往的也不少,可真正能让我认做朋友的,却屈指可数,他便是其中之一。”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疑惑。索酒心高气傲,真正知心的,又在她身边的,我就只知道阮郁和我两个而已。这个“故人”是谁,我根本从未见过从未知晓。而且更奇怪的是她的那一个停顿。怎么听都觉得很奇怪。
或许感觉到我的疑惑,索酒解释道:“我这个朋友常年在建康,极少来钱塘,你应是没见过的。”
我“嗯”了一声。她继续道:“他身子自小就不好,近年更是加重了。春末的时候,有一天夜里许是受了凉,就突然发了病,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
索酒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泛起焦虑,对我道:“我身边的人本就不多……不想再少了……”
我身边的人本就不多……
不想再少了。
我心里泛起酸涩,无论外表多么坚强,她终究也是一个女人而已。一个没什么朋友的女人,一个喜欢独饮梅花酒的女人,一个父母双亡的女人。
我伸手抚上她的肩膀,她的身子微微一震,我这才发现她的身子居然有一些轻微的发抖。轻声道:“你是想让莫北帮他医病么?”
索酒双手覆在脸上,有些语无伦次的喃喃道:“他肯定不会同意的……我们……他……”
我本不愿去求莫北什么事情,况且之前唯一一次找他帮忙也是因为索酒。可是却终究不忍心见到她这副模样,便说:“我现在去换身衣服,然后就去找莫北。你在这里等我——先去睡一觉吧,你精神不好。放心,我一定尽力。”
索酒抬头看我,微微拢着眉。我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转身向外走去。我能感觉到索酒的视线一直粘在我身上,正如阮郁也一直看着我。经过阮郁身旁的时候,我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脚步没有停顿的向房间走去。
回房间让善檀拿来出门的衣服,是一件轻薄的黑色襦裙。换好之后便坐在房中等阮郁。不过片刻,便有人在外敲门:“小小。”
正是阮郁的声音。
我走过去拉开门,道:“正等着你呢——随我走到门口吧。”
我问阮郁:“索酒的这位故人,现在可在钱塘?”
阮郁摇头:“他在建康……有些事,走不开。”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件事本不该麻烦你。你两次去找莫北办事,都是因为索酒,终归不好。可是就连御医也束手无策,我们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拖了十几日,南齐所有闻名的大夫都去看过了,全部回天乏术。连我都在两日前亲自去找了莫北,被回绝了回来。这才来求你。”
我笑了笑,说:“我和索酒这般交情,帮她这点小事本就是应该。你跟我这么见外,倒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阮郁这才笑了出来,对我说:“你啊……总是这么温温软软的待人。”
走了几步,我看阮郁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便问:“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病呢?”
阮郁收敛了些笑意,对我说:“说是从肺里发出来的病,具体是什么,我不懂医术,倒是没弄明白。这病是他从小就有的,一直没见得有多么严重,却在三年前突然加重了许多。时常发病,不知道原因。近年春末的时候,有一天建康下了大雨,他淋了些雨,想必也没有及时擦干,便催发了病症,一下子病倒了。”
我点了点头。
医术我也不太懂,要是四师兄在,那可就方便太多了……给他弄点现代的抗生素吃一吃,总好过一堆草药的炖着。说不定让四师兄直接给他做个手术,好的彻彻底底,连病根都不留。
说着话,已经到了苏府门口。我一边向马车走一边说:“你在这里陪陪索酒吧,我肯定倾尽全力的,你们放心。不过既然你去都不能让莫北出手,我也不知道我这次去的结果如何。只能说尽人事安天命。”
阮郁点头。说:“我懂。”
我转身上了马车。正要吩咐车夫启程,阮郁却“唰”的一下掀开了车帘,对我语气郑重的道:“小小……无论结果如何,不要以伤害自己为代价。”
我怔了一瞬,旋即笑了起来:“是。”
大半年下来,我对莫北家已经熟门熟路。如果莫北没有在办什么秘密的事情的话,守卫见到我连通报都省了,直接让我进去。可是今天却不同。
守卫将我带到一处风景极好的院落,对我说:“苏小姐请稍候,公子有些急事处理,很快就来。”说完奉了茶甚至还拿了副棋来给我解闷。
我一看到这副棋,立刻就郁闷了。因为给我棋一定就意味着,我即将陷入漫长的等待。
果不其然。我等了几乎一个小时,直到我被温暖的阳光惹得有些发困了,莫北大公子才出现在院门口。见到我之后,淡淡笑了笑,说了声:“久等了。”
我看了他一眼,习惯性的伸出右手手腕,做了个看表的动作。手腕露出来才清醒了些,便临时将这个动作改为了抚袖口,轻咳了一声,说:“不久不久,也就大半个时辰吧。”
说完,我注意到莫北今天——居然又没穿鞋。
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自从与他初识的那几次见面过后,每次见面他都是穿着鞋子的。过了一年,他今天居然又没有穿鞋。
莫北的笑容更甚,眼里积满了笑意的对我说:“小小,你最多等了两盏茶的时间。”
“是吗?”我打了个哈欠,“那你还让人拿副棋给我,摆明了要让我等很久的——而且你知道,我最讨厌自己跟自己下棋。”
莫北在我旁边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才说:“本来以为这次的事情会处理很久,没想到很顺利。至于棋……”他看了一眼摊在棋盘上乱成一团的黑子白子,“上次你说要陪我下棋,我让你先练练手,免得说我欺负你。”
我先是被他拿着我的杯子喝水的举动雷了一下,随即被他的那句话又雷了一下。陪他下棋,我好像确实说过。上次他去我那里的时候见到了夜残音送我的那副棋,便说:“原来你还有收藏好棋的爱好。”
当时我只是耸了耸肩,随口说了一句:“知道你喜欢下棋。下次陪你下一盘好了。”
这话自然是说着玩的。莫北的水平平时已经鲜有敌手,我虽会下棋,但是终究没有研究过,不算什么本领,怎么可能自讨苦吃的陪他下棋?
但是现在毕竟有求于他,只好说:“是是是。怎么说都是你在理。那我陪你下一盘,你要让我三个子。赢了也不准弹我脑门。”
莫北指力有多大?我曾经亲眼看着他随手丢了一颗小石头出去,那颗石头就嵌到了一张石桌的正中央,再也取不出来。他喜欢赢了我之后弹我脑门,虽然不至于用那么大的指力,可还是很疼。有一次疼的我眼泪都流出来,莫北居然忍笑忍的肚子痛。
听罢我的话,莫北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说:“今天不跟你下。”
这便轮到我惊讶了。
莫北依旧一副淡淡的样子,说:“你今天心里有事,不可能专心下棋。”
我更惊讶。可是惊讶过后便很快平静下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对他说:“其实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而来,是吧?”
莫北直接端起来茶壶喝茶。我见他默认了,正想说明来意,眼神瞥见桌上的那堆棋子,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问莫北:“其实你知道我今天会来的,所以才让他们准备好了我喜欢的茶叶和这副棋的,是吧?”
我进来院子的时候桌上就已经备着一杯茶了。茶水滚烫,是刚刚泡出来的。这很明显是等着人过来,而我之前居然没有注意到。
我对莫北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的了。你会不会帮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