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昔在东宫,为主人而谋,自当尽心,若以此论罪,不是太子你所为;曾因主人被困,舍死相救于玄武门,此乃为属下之本份,若为人之下属,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决非太子你所喜欢的。”
李世民听了,心中一动,哈哈大笑起来,说:“果然是个忠诚侠义之士,本太子就授尔为左屯卫中郎将,为我大唐王朝出力。”
冯立倒地拜谢,激动地说:“逢莫大之恩德,幸而获济,终当以死奉答。”
李世民听了,得意地点点头,听到冯立又说:“末将还有一事请奏。”
“中郎将快说。”
“东宫将领薛万彻,现与数十骑逃亡京师附近的终南山,还请太子恩准,末将愿去将他招来,为我大唐王朝出力。”
“这倒是个好建议,本太子就烦劳中郎将辛苦一趟,速去终南山告诉薛万彻,本太子敬他忠于所事,不治罪也。”
“遵命!”冯立倒地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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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本是山东人氏,在降唐之前,原是窦建德部属,降唐以后给李建成的第一个大礼物,就是替李建成招抚山东、河北原窦建德的部下。现在,又奉新太子李世民之命,将这份本已给原太子李建成的礼物再转给现任太子李世民。
魏征不仅性格耿直,而且侠义忠心,胆识过人,今见李世民非但没有怪罪于自己,还委以要职,自然再不计较个人得失,凡事但求有利于新的太子。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魏征带领一行人,离开长安东南而行。沿途,无边落木萧萧而下,山路少人,空翠湿衣,一路奔波,来到磁州。他不及安歇,就去了州府。远远地便见州府门前人头攒动,拥挤不堪。魏征令几十兵勇在前开路,好不容易进了州府衙门。磁州刺史蔡冲,端坐于堂上,堂下是刚刚抓来的五花大绑着的东宫、齐王府的属官李志安、李思行等五人。那蔡冲手拍惊堂木,厉声地喝道:
“堂下五个罪臣,还不跪下。”
“臣等忠心事主,何罪之有?”李志安亦大声反问。
押解他们的衙役见了,纷纷拳打脚踢,强使他们跪下来。这五人却都不服,拼命挣扎,特别是李思行,是个拳脚功夫一流的武官,虽是绳索在身,仍然踢倒好几个官差。蔡冲见了,大声喝道:
“棍棒手!”
“在!”
两旁的十几名彪悍的棍棒手齐声答应,声音粗壮雄浑,似要将州衙的屋顶掀开。
“给我把他们都摁住,往死里打,每人一百大棍。”
彪悍的棍棒手听了,用棍子齐声地一敲地面,算是答应,然后便要去摁住那挣扎着的五个人,将手中的棍棒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打下来。
魏征见了,沉沉地一声猛喝:“且慢!”缓步上前。
“你是何人,敢在此吆喝本官。”蔡冲怒瞪双眼,瞅着魏征问道。
魏征也不答话,掏出新太子李世民的手喻一抖,几步上前。蔡冲见了,一使眼神,州衙的书记忙过来拦往魏征,接了手喻一看,脸上露出奴颜的傻笑,对蔡冲说:
“大人,是太子派来的钦差。”
蔡冲听了,慌忙起身,接过手喻,看了之后,满脸推笑,走到魏征面前:
“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没事。”魏征微微一笑。然后又严肃起来,指着李志安等五人问蔡冲:“不知他们,所犯何罪?”
“他们都是东宫与齐王府的死党。”蔡冲回答说。
“大人知道本官原在何处供事吗?”魏征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个……可是,他们是死党。”蔡冲稍一迟疑,大胆地回答。
“大人对他们将作如何处置?”魏征又问。
“审讯之后,解送京师。”
“是想去请功吧。”魏征冷冷地问道。见蔡冲有些惶然,走进一步逼视蔡冲说:“如今朝廷已经有了大赦的意见,尔却将李思行等人逮捕,还要严刑审讯,押去京城请功,只怕到时要反受其咎了。”
蔡冲听了,大吃一惊,眼珠连连转动,却还是拿不定此事该如何处置。魏征一旁瞅着,早把他心里想的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再进一步到蔡冲身边,附在他耳旁说:
“太子旨令已经非常清楚,东宫、齐王府左右,都要赦免他们的罪再不予以追问。你现在如果还是将他们送往京城,是抗太子之命,纵然本官不拿你,到了京城也难活命。本官在此忠告,尔等要领会太子之意,在于首恶必办,余者不问,稳定天下人心。我现在跟你说了,假如你还是不肯相信,要一意孤行,将他们押送京城,错上加错,到时悔之晚亦。”
蔡冲听了,浑身冒汗,但还是有些犹豫。魏征见了,又附耳旁,说:“刺史若还为难,可将李志安五人交于本钦差,由本钦差处理。”
“这样好,这样好!”蔡冲释然开了笑脸,对众衙役、棍棒手说:“魏大人乃当今太子派来钦差,你们都散开,将这五个罪人交钦差办理。”磁州衙役、棍棒手闻言,忙松开手来,一个个移走两旁。
“来人!”魏征一声吆喝,跟随他的几十个兵勇,冲上前来,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魏征等待他的命令。
“松绑!把他们都给我放了。”魏征命令说。兵勇们听了,七手八脚解开五人绳索。
“你们可以走了,谁再敢为难你们,可直接来告诉本钦差,定不绕他。”魏征说。
李志安等人原以为只有一死在前,谁知柳暗花明,死路得救,不由纷纷跪下,齐声喊道:
“谢钦差大恩!”
“错了,你们错了!”魏征大声地喊起来:“东宫、齐王府左右,皆赦再不追问,这是当今太子的旨意。你们要谢,只能感谢当今太子!”
“谢当今太子大恩。”李志安等人齐声说。
“这就对了。你们去吧,去告诉以前所有在东宫、齐府中的人,说当今太子,对他们皆赦再不追问,请他们放心回来,替当今太子办差。”
“遵命!”李志安等人言罢,退出衙府。
魏征此举,果然非同凡响。不过半月,山东、河北原来李建成的旧部,一一归附当今太子李世民。一时之间,山东、河北,渐趋平稳。魏征回到长安,李世民早闻魏征的言行,知其此行不仅安抚了山东、河北原李建成的旧部,还替自己树立了宽仁豁达的形象,心中十分高兴,在太子府里,亲自接见了魏征。
“魏公此行,马到成功,真能人也。”李世民真诚地夸他。
“虽如此,是为太子之襟怀,臣所以有此功也。”魏征真诚地说:“现在细细思来,尚有美中不足,还请太子能进一步施恩于山东、河北,可使民心如铁,向往于太子。”
“还请魏公明言。”李世民望着魏征追问。
“山东、河北久得东宫、齐府关照,所以心向往之,但都是些小恩小惠。若是太子能下旨免去两地一年赋税,人心一定根本转变,与太子心一。”
隋朝虽储粮丰富,但到隋末一直处于战乱之中。唐王朝既得天下,却还是对内统一、对外用兵连年。现如今,朝中储粮,已是十分有限。这种状况,李世民非常清楚。但是,为了深得山东、河北的民心,再三思考之后,李世民权衡利弊,终于一咬牙说:
“就依大夫之言,免去山东、河北一年赋税。”
魏征听了,大喜,当即跪下,说:“臣替山东、河北千万苍生,在此感谢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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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望着魏征离去,满心地欢喜。如今,山东、河北已经安定;东宫、齐府的杰出人才也为我所用;父皇最信任一直重用着的陈叔达、萧瑀也得到我进一步的礼遇与拔擢。只是,我自己原王府中的能人贤士,却还没有名正言顺地进入大唐王朝的决策主事核心,这个问题,应该解决了。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我才可以得心应手地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想到这里,李世民找来自己原秦王府的僚臣,说:
“你们追随本太子,一直忠心耿耿,出谋划策,洒血抛汗,建功立业。因为有了你们付出,才使本太子能有今日之声威。可一段时间以来,本太子为诸多原因所困,不能给你们名符其实的职位,反倒是擢升了朝中原来的重臣及东宫、齐府的能人。而今,也该本太子对你们表示感谢了。”说到此,李世民拿起已经想了多日的“任命书”,念道:
“拟擢升高士廉为侍中,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尉迟敬德为左卫卒,程知节为右卫卒,侯君集为左卫将军,秦叔宝为右卫将军……”
李世民挨个儿宣读了他的人事任命,然后说:“待本太子闻奏父皇之后,众卿即刻到任。”僚臣们听了,跪拜谢恩。独有房玄龄,下跪缓慢,目视李世民,似有话说。李世民见了,问房玄龄说:
“先生莫不是因官职太小,有些看法?”
房玄龄连连摇头,说:“臣得太子知遇,能侍奉左右谋事,已是三生有幸,哪里会因官职大小而喜悲。只是听了太子的任命书,臣忽然想到一个人来。”
“谁?”
“裴寂,裴大人。”
“裴寂!”李世民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不屑,甚至有些不太明白,在这样的时刻,自己的重臣、忠臣房玄龄,何以要提到这个人。
裴寂字玄真,自李渊为太原留守,兼领晋阳宫监后。作为晋阳宫副宫监的裴寂,看准了这是他翻身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便极尽其能、曲意承欢李渊。他不但让李渊睡了隋炀帝的宫女、力劝李渊起兵,还倾晋阳宫中之所有,包括9万斛米、5万匹杂彩、40万领铠甲、500名宫女统统献给李渊。李渊建立大将军府时,就任他为长史。李渊曾委裴寂重任,出战几次,总是大败而归。因为私人感情深厚,李渊从不对他深责。裴寂劝李渊称帝后,被李渊拜为尚书右仆射,还赏赐许多珍玩。上朝的时候,李渊让裴寂与他同坐,下朝后又请他到自己的内室畅谈,还经常派人将御膳送给他。李渊外出巡视,就让裴寂留守京师。一次,有人状告裴寂谋反,李渊非但不信,还安慰裴寂说:“联享有天下,是公推动成功的,若公谋反,天下人都不会相信的!”完了让三位贵妃带上美酒玉食,到裴寂府上为他摆宴压惊,通宵达旦,天亮始归。武德三年,朝廷改造旧币,李渊竟赐给裴寂一炉自铸钱币的权利,还令儿子赵王李元景,聘娶裴寂的女儿作的妃子。武德五年,李渊升裴寂为左仆射。对裴寂,李渊一直是“言无不从,”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夸裴寂说:“使我能有今日,此公之力也。”
父皇对裴寂尽管如此,可在李世民眼里,裴寂只不过是个只知奉承的小人。所以,在太原起兵前,因刘文静的建议被迫出面请裴寂说服父亲起兵后,就再不原与裴寂打交道。
房玄龄知道李世民看不起裴寂,可是,他希望李世民能象在太原起兵前那样,再主动地与裴寂打一次交道,于是开口说道:“当朝贵戚、亲礼莫有能与裴寂相比的。”
“又能如何?”李世民仍然冷冷地问道。
“亲近其人,自然愿从其言。”
李世民听了此言,突然心中一亮,在心里说:这房玄龄还真是房玄龄,能谋人之所不能谋也。于是点头说:
“先生所言有理,裴寂已为尚书左仆射,官从二品,本太子就拟拜其为司空,官从正一品,奏闻于皇上。如此这般,使其能为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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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气清如水,推蓬夜不眠。”夜已经深了,李渊与裴寂在几个丽人的陪伴下,还在太极宫中饮酒。酒案的一边,搁着下午李世民送来的任命书。
“真想不到,老臣竟然能与房玄龄他们在同一纸任命书上。”裴寂微笑着说。
“朕没有给你的,世民给你了,难得!”李渊说。
“难得?”裴寂眼圈发红:“司空,一品!老臣从晋阳起兵以来,跟随皇上,从行宫的一个副宫监,做到当朝左仆射,何德何能,全是皇上的眷爱,老臣知足了。而如今,四海妥定,再无事端,还请皇上恩准,再不要无功受禄,使臣做什么司空,恳请赐骸骨能归故里。”
李渊听罢,禁不住泪水汪汪。想起了自己的一生,特别是贞观元年之后的这八年。李渊记得,大业十三年时,隋炀帝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所杀的消息传到长安,是裴寂双手扶着隋恭帝知趣地从龙椅上离开,然后又是裴寂双手扶着他李渊,一步一步的走进太极殿。就在大业十三年5月20日这天,李渊在太极殿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武德,立都长安。想到这里,李渊问道:
“记得吗,朕登基时候的情景?”
“怎么能不记得,那一天,你第一次登上宝座,俨然已在那位置上坐了一百年,一切是那么从容自在,高贵得体,声音如龙啸虎吟,比往日更加威严……”
“是啊,那天的一切,都是你替朕安排的,自然记得清楚。你可还记得清楚,当时朕宣布的那张任命书。”
“记得,八年了,一切都仿佛就在昨天。你当时是这么宣读的。”裴寂清了清嗓声,严肃地背诵着当年李渊的任命书。
“赵公李世民为尚书令,黄台公李瑗为刑部侍郎,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司马刘文静为纳言,司录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参掌选事,殷开山为吏部侍郎,赵慈景为兵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陈叔达、崔民干并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诗郎,录事参军裴晞为尚书左丞;以隋民部尚书萧瑀为内史令,礼部尚书窦琎为户部尚书,蒋公屈突通为兵部尚书,长安令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
“公的记性真好。”李渊忍不住夸赞说。
“皇上说过的话,臣总是应该尽力记在心里的。”
“好,好!如果……多有几个人跟你一样,就好了。朕记得,当时所任命之人,有些已经不再了。”
“是的,殷开山、屈突通、刘……”裴寂要说刘文静,刚说出个“刘”字,便止住,说:“有四个都不在了。”
“这才八年,就有四个……”李渊叹了口气。
“是啊,八年,变化真大。”裴寂符合。
“朕看,最大的恐怕是要改朝换代了。”伤心地说完这句话,李渊抬起头来,四处打量一番,又说:“这太极殿,朕怕是住不久了。”
裴寂不啃声。
“你说呢?”李渊逼问他。
“他已经掌控了军政大权。”
“是的,他已经掌控了军政大权,却还是事事来问我一声。下午的时候,他来给我这张任命书,是不是显得有些不耐烦?”
“世民还年轻,又是你的儿子……”裴寂吱唔着。
“你说,他是不是不耐烦?”李渊追问。
“世民很有才能,又……”
“他很有才能?”李渊恼了,恕目逼视裴寂:“他很有才能。这天下,难道不是朕一手打下来的。朕如果没有才能,能够一一击败比朕不知强大多少倍的强敌,攻占长安?没有朕利用政治和军事两种手段安定北方,为统一全国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他李世民能击败王世充、窦建德?不是朕……”李渊激动地说不下去,猛烈地咳嗽起来。
“皇上,皇上……”裴寂轻抚着李渊的胸口,含泪说:“皇上,世民怎么可以与皇上相比,臣只是想说:他有雄心壮志。”
“对,他有雄心壮志。幸好他是朕的儿子。”
“皇上,您是他父皇,你赢得了天下所有的人,却难赢自己的儿子。不是你赢不了他,而是你从未想到要赢他,你不愿去赢他,反希望他能赢!”
“说得好,说得好啊!朕从未想到要赢他,朕反希望他能赢!。”
“他赢,其实也是陛下你赢!”
“对,对,越说越有理,有理!”李渊已经是泪眼汪汪了,“看来,我是输定了?不!是赢定了!!”
看着李渊伤心的样子,裴寂忍禁不住,抱着李渊,长泪涟涟。李渊把他推开,望着他的泪脸,破涕而笑起来。
“哭了,裴大人哭了。”
“皇上,你也哭了。”
“朕不哭,也不准你哭。朕现在要宣布一个天大的决定:将皇位让出来,让给我那位能干的儿子来做。从今往后,朕,就做一个太上皇帝。裴寂,你也不要请求‘赐骸骨归故里,’你做司空,我为太上皇,我们一道逍遥晚岁,不亦善乎!”
武德八年,阴历八月初九,是一个很好的日子,李渊最后一次上朝,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宣布:
禅皇位给皇太子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