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的阳光,染红了金色的窗幔,在红与金色的闪耀中,整个卧房更显得华贵神秘。长孙氏斜斜地靠在床头,她的丰满的酥胸上,枕着李世民年青而高贵的头颅。此刻,总是精神抖擞的他疲倦了,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怀里歇息。他象一个大孩子,象一个刚经历了一番残酷打击的大孩子,凌角分明的嘴角上,露出一种让人爱怜的悔恨。
长孙氏清楚地记得,刚从战场上归来时丈夫的那张脸,那张充满惭愧和愤慨的脸。她似乎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略为吃惊之后,再也不说半句话,只是舒开自己的酥胸,伸开自己的玉臂,紧紧地拥抱着他。战败而归的丈夫感动地浑身颤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抱起她,走进卧房。已经整整一夜了,他就这么靠在她的酥胸上,似乎没来得及说话,便沉沉地睡去了。
她望着他乌黑的头发,宽阔的前额,浓浓的眉毛……她喜欢他舒眉的笑靥,她不愿看见他微皱的眉头,便用她那白皙纤巧的小手,轻轻地替他柔着。她感到他眉头皱得很有力,她知道这次失败对他打击太大。自从嫁给他以来,除了他的母亲过世,她从没有见他这么伤心过。唉,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这么伤心!她叹息着,十分爱怜而又心痛地望着他,终于忍不住低下头来,亲吻着他的眉头。她亲着吻着,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微微地动了动,她一点没发现。他终于醒来,睁开明亮的双眼,静静地望着她。
“你哭了,因为我的失败,使你这么伤心?”他问。
她摇摇头,说:“我是看到你眉头皱得太紧。”
“是么?我应该皱得更紧些,不应该败,可我却败了。”
“你知道原因了?”
“知道,是因为我一时意气用事。唉!本来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只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人非圣贤,熟能……”
“你不用安慰我。”他打断她的话:“我不应该犯这样的错,我怎么能够意气用事?唉!”
他再次长长的叹息,仿佛巨雷般震动了她的心,泪水忍不住又流了出来,她抱紧他说:
“你还年青,还不足二十岁。”
“可是,我已经是秦王,是十几万大军的统帅。我,不该,也不能意气用事。”
“你不要这么伤心。”
“我不能不伤心,因为我一时意气用事,胜算在握的仗给打输了。而且,输得这么惨,几万士兵的生命,就这么白白丢掉了!还有刘弘基、李安远等几个大将军,都被薛举生擒了去。”
李世民说到这儿坐起来,重重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颅。
“你不要这样。”她抓住他的双手,含着眼泪说:“以后的大仗还有的是,这次教训可以让你吸取教训,那几万士兵不会白白去死,刘弘基他们这几个大将军也不会白白被擒受辱。”
“对!我一定要记住这次教训。一定要……今后,我凡事再不能凭意气用事。意气用事,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我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谋士将军,他们的意见,完全可以引导我走向胜利。可是,我却为了听到几句话,为了一点点暂时的所谓面子。唉,我怎么会这么幼稚,竟然会做出一个毛头孩子的行为?”
长孙氏又一次紧紧地拥抱着李世民,轻轻地说:“你有这样的认识,下次一定赢!”
“是的,我还有下次,还有以后。我一定再不犯这样的错。我一定要赢了下次,赢了以后。”
“我相信,我相信你。”
“感谢你,我的爱妃,我这就去向我的谋士将军们赔罪,然后去父皇那里,请求再征薛举。”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长孙氏松开双臂,掏出一方丝绢,仰起头来,小心地替李世民擦去脸上的泪水。再转到他身旁,替他整理凌乱的衣衫。李世民再次亲了亲她,毅然地离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地。看不见时,她突然冲下床,就这么赤着脚,冲出门去。她终于又看见了他,在晨风中,匆匆的前行。他的长袍被风吹起,飘飘然然的,那一头黑发,在清晨的冷风里,如神仙般的飘逸。
“我的夫君,秦王,你真美!”长孙氏在心里喃喃。突然,她看见李世民掉过头来,冲着她大声喊:
“我的王妃,你真美!”
她笑了,刚刚的那些担心,忧愁,都在这笑声里消溶怠尽。她的心又快乐起来,象春日里的黄鹂,只想放声地高唱。
5
踏着清晨的金光,李世民快步来到军机处。远远地,他听到侯君集指责刘文静的声音:
“一切都商量得好好的,真不知纳言为何还要让元帅出兵,而且也不与军师知会一声,这是为何?”
李世民掀开门帘进去,只见刘文静、殷开山沮丧地坐在侯君集的对面。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都一个个都非常恼懊地在窃窃私语。见到李世民突然进来,大家住了声,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他身上。
“你们……”李世民朝大家点点头,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不自在。房玄龄见了,上前一步说:
“秦王请坐。”
李世民冲房玄龄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掉过头来对侯君集说:
“不要怪刘纳言,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主要错不在他。可是,他见你……总该给军师说一声。”
“以当时的情况看,就是军师来劝我,也是不顶用了。唉!”李世民说着摇摇头,由不得叹口气,稍停接着说:
“这次大败,一切责任都在我。别人,就不要再追究了。”
“嘿!”侯君集重重地喊出这个字,痛苦地垂下头来。房玄龄、长孙无忌等都望着李世民,似乎有事想问他。李世民正要发问,只见杜如晦走到侯君集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
“不要这样……”说完这四个字,他停了停,把目光转向李世民,继续说:“我只想知道,对于这次失败,除了想要承担责任,秦王,你还想到了什么?”
“我……想得很多,承担责任,这只是必然的事情。我想,这次之所以大败,是我太过于意气用事,是我对大家的意见重视不够。我现在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力诫意气用事,一定要充分尊重你们的意见。我要对你们说,你们都是我大唐皇朝一等一的谋士和将军,你们一个个都有非常丰富的经验和广博的知识。从今往后,你们的意见再不会由着我的任性推翻。我现在就为自己立下一个规矩:今后凡是定了的事,我如果要改变,一定得先征求你们的意见。我……这次大败,教训实在太惨重了!”
“啊!”房玄龄忍不住叫起来,他看看杜如晦,看看众人,激动地走上前一把拉着李世民,大声说:“秦王,你没有失败,你打了个大胜仗,你刚刚又打了一个大胜仗!如晦,各位,你们都说说,秦王是不是又打了一个大胜仗,一个将能保证永远赢的大胜仗?”
“是啊,秦王,我们的秦王。我敢说,在这世上,在有记载的王侯中,没有比你更能容纳他人意见的王了。既然这样,这世上也就没有比你更能赢的王了。”杜如晦也走上前来,拉着李世民的双手,大声说:“相比你现在的认识,那失败又算得了什么?秦王,你赢了!你终于又赢了!我们今后要打的仗还太多太多,我相信你。有了现在这样的认识,你一定能够一直地赢下去!
长孙无忌、刘文静、殷开山听了,都高兴起来。大家都朝着李世民走过来,侯君集带头大声喊道:
“赢了,我们的秦王又赢了!”
众人听了,跟着齐呼:“赢了,赢了!我们的秦王又赢了!”
“是啊,我输了,又赢了。失败的教训是这样的惨重,将要取得的胜利也一定会灿烂辉煌。因为,我有你们这些好兄弟!”李世民激动地说着,伸开有力的双臂。众人见了,都伸开自己的双臂,大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久久也不愿松开。
“你有我们这些兄弟,我们这些兄弟也因为有了你。我们只是星星,而你却是东方的红日,我们因你而闪亮,因你才能发出自己的耀眼的光芒。”房玄龄激动地泪水盈眶,一边走一边说。
大家都望着李世民,早没了失败的沮丧,只有对灿烂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喜悦。就在这时候,有宫里的侍卫张横前来,带了高祖李渊的特令,要带走刘文静与殷开山。世民见了,缓步上前,对张横说:
“你暂不要带刘纳言与陈郡公去,待我随你前去禀明父皇,到时再带他们去不迟。”
张横听了,点头称是,随了李世民,一同走进皇宫。
60、
李渊派秦王李世民为元帅西击薛仁杲后,虽说比较放心。为了稳妥起见,一面又遣特使前去凉州,通好河西地区的李轨,使其从西面牵制薛仁杲东进,以减轻关中地区的压力,确保李世民西击薛举的胜利。
为能联合李轨,已做了皇帝的李渊,旧技重演,为争取他人的支持,不惜低声下气。皇帝在给李轨的书信中,称他为“从弟”。结果,李轨接到“从兄”的书信,自然非常高兴,不但慨然答应李渊交办的所有事情,还特派了亲弟弟李懋,来到长安,以表相交之城意。李渊见了李懋,即拜为大将军。同时册拜李轨为凉州总管,进封凉王。事情办到这个地方,李轨自然竭尽全力,从西面牵制薛仁杲东进。
为了李世民西击薛举的胜利,李渊可谓用心良苦,精心尽力地做好一切该做的事情,旨在为李世民的胜算多几成把握。不料,正当李渊捻须自喜时,传来李世民大败而归的消息。李渊又气又恼,更是担心。
如今虽说做了皇帝,但这时的天下,同时做皇帝的还有薛举、刘武周等人,就是那对李渊委曲求全的李轨,也随时有可能要来做个皇帝。倘若不能击败薛举,到时候刘武周与王世充有了个了结时,再回过头来与他李渊共争天下时,事情恐怕就难办多了。更何况,明明是胜算在握的一仗,怎么打得这么一塌糊涂?!
李渊真想将李世民唤来,狠狠地臭骂一顿。但是他忍住了,他想起了在他举兵之后这几年来儿子的所作所为。“他简直就是一个军事奇才,我不能因为这一次失败就对他责怪。更何况,这统一天下的长期征战,还需要他一年年地打下去。”李渊心里想道:“我不能就此折了他的自信,我要给他些时间,让他好好地反省反省。只有他自己知道错在那里,他才会避免在以后的战争中重滔履辙。”
李渊这么想着,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他先后传来李世民身边的几个谋士,一一详细询问当时的情况。当他得知刘文静、殷开山等支持了李世民,错误地与敌摆开战场大战时,不由得怒火冲天了。他龙颜大怒,令张横去将刘文静、殷开山立刻拘来。
“我要杀鸡给猴看,这样,对李世民的醒悟有好处。”张横走了之后,李渊对自己说。
不久,张横回来,却并没有带来刘文静与殷开山,而是跟在李世民的身后进来。待李世民行过大礼,李渊对他微微点头,把目光罩住张横,分明在问:我要你带的人呢?
张横惊恐万分地双膝跪下,他在宫里干了几年,深深地知道:皇帝一怒,可不是儿戏,是要杀人的。他的双脚在抖,目光乞求地望着李世民。
“父皇,是儿臣让他暂时留下了刘文静与殷开山的。”李世民真诚地说:“儿臣想先来把实情凛明,到时候,父皇要处置他们,儿臣去将他们唤来。”
“你说罢,是什么样的实情。”李渊冷冷地望着他。
“父皇,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李世民缓缓地讲叙了当时的真实情况:讲了他探营时听了巡夜士卒的议论,讲了他如何改变主张,如何召来刘文静、殷开山,如何布阵迎敌……
李渊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禁不住,大声地喝斥起来:
“荒唐,简直是荒唐,一个领兵十多万的元帅,行事竟然如此草率!如此鲁莽!听了几个士卒的议论,竟然……”李渊气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一字一句地说:“兵战,诡道也,如是敌人再使一些奸计,你将如何是处?”
李世民一声不吭,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李渊面前。李渊骂得累了,这才停下来。李世民却还是那样,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你……你……唉!”李渊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孩儿知错了。”李世民老老实实地回答。
“错在哪里?”
“不该意气用事,不该置众人商量好的计谋于不顾。”
李渊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李世民,从听说李世民战败以后直到现在,他在心才稍稍地舒了口气。
“儒子知错能改,可教也。看来,他还是堪当大任。”李渊望着李世民,心里想着,脱口问道: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请求父皇容我整顿军队,半月后再出战薛举。”
“你有把握能赢他吗?”
李世民坚定地点点头。
“好,我的儿。父皇就原谅你这一次,这种事情,可不准再有第二次。记住父皇的话,打仗这种事情,赢了一百次,如果有一次输了,可能就再也赢不回来。所以,要慎之又慎地对待每一场战争。明白吗?”
“孩儿明白。孩儿再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只是,孩儿还要请求父皇,不要治刘文静、殷开山的罪。”
“这……”
“请父皇一定答应。”
“好,我答应你。”李渊终于无可奈何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