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就隋朝的势力而言,南面还有扬州的隋炀帝,北面还有洛阳的王世充。就各路的义军而言:李密如果被王世充击溃,也还有薛举、刘武周、窦建德等,他们哪一路,现在都可以与李渊抗衡的,如果此时就做了皇帝,此不是自己找事站到靶心,去让众人射击?李渊想到这里,摇摇头,把折子扔在一边,还是按照原来自己想好了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他首先宣布,废除以前的一切苛法暴令,然后重新与民约法十二条。这一举动,深得关中地主绅士的支持和拥护。李渊的声誉,立刻在关中排到了第一位。在盛誉之下,李渊由长乐宫入主大兴殿,使杨侑任他为大丞相,晋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同时封他李家的后代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最后让杨侑下诏:
“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罚赏,咸归相府。”并诏“唐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前后羽葆鼓吹。”
至此,长安隋朝的军政大权,全数归了李渊,皇帝就只剩了“郊祀天地”,与鬼神打交道的份了。
李世民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佩服父亲手段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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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民心中敬服父亲,常往大兴殿与李渊深谈,讨教有关军事政务。此时,李渊虽说还没有做皇帝,早俨然以皇帝的身份来考虑天下的事情。他雄心勃勃,对于政事,有许多想法。身边虽有裴寂、唐剑等一班亲信,但许多想法,与儿子谈起来,更可以尽兴。这日谈起用人的事,李渊感慨颇多,对李世民说:
“隋末无道,上下互相蒙蔽,皇上骄横,臣下谄媚奸佞之徒不断。皇上不知道改正自己的错误,臣子不为国尽忠,最终使国家危难,自己也只能在死亡线上挣扎。我现在要拨乱反正,志在安邦定国。如今平定乱世,非有武将不可;今后守成治国,就要靠文臣。只有使文臣各尽其才,国家才能稳定发展。”
李世民听了,连连点头,说:“父皇所思,胜于古代圣君,待我们平定天下之后,定可开创一代伟业。”
李渊听了,非常高兴,进一步深谈自己治国的想法,说:“要治理好一个国家,不仅要选好人才,用好人才,还要为君者自己处处带头,严于律己,节俭奉公。上行下效,才可以使人才不致腐化。隋末就因为奢侈浪费,喜好奇珍异宝,致使臣下纷纷进献,结果闹得民怨沸腾,国破家亡。从现在开始,我现在要禁止进献珍奇之物,以免玩物丧志。”
李世民端坐于李渊右侧,眼都不眨一下,聆听父皇的治国之道。李渊见儿子听得认真,逾发谈兴大起,讲完用人,又讲爱民。
“为君之道,要能长久,最重要的是要得到人民的拥戴。”李渊说:“隋帝之所以国家已毁,人也将亡,并不是我李渊推翻他的,完全是他自己推翻自己。他把人民作为畜牲一样驱使,搞得天下人怒恨,这才纷纷起来造反。我今后做了皇帝,一定要尊民、爱民,要让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如今,裴寂正按我的意思,拟定‘均田制’和‘租佣调制’。我要给丁男和十八岁以上中男每人授田一顷,给六十岁以上老男、笃疾、废疾的人授口分田四十亩,寡妻妾授口分田三十亩。对于贵族田地,要有限制。从亲王到公侯伯子男,授田数从一百顷降到五顷。在职的官员,从一品到八九品,授田数从三十顷到二顷。此外,各级的官员还有职分田,用地租补充,作为俸禄的一部分……”
李渊兴致勃勃地谈着,李世民认认真真地听着,不时表现出由衷地赞赏。父子俩一谈便去了几个钟头,竟都没有半点倦意。就在这时候,侍从来报:
“抓到了李靖。”
早在太原时,李靖断定李渊要谋反后,连夜出了太原,想去扬州面见圣上。结果,真如李世民所料,兵荒马乱中,李靖到了长安就再也不能向前。长安被李渊团团围住,后来又破了城,李靖料定李渊捉住他不会放过,东躲西藏几月,硬着头皮想混出城去,不料给卫兵逮了个正着。原来,李渊一直“挂念”李靖,早就让人画了他的头像,令守城卫兵严加寻查。
李靖被五花大绑,推到李渊脚下。李渊正与儿子讨论治国之道,心里高兴,也不想羞辱李靖,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挥挥手说:
“拖出去,斩了。”
李靖出生于官宦之家,不仅人长得仪表魁伟,更具文武才略,又颇有进取之心,一直怀才不遇,终为隋朝一小史。如今正值壮年之时,一腔热血,壮志未酬,却要被斩,他怎么也不甘心。在武士拖他出殿外时,李靖突然大声疾呼:“唐公起兵,本来就是为天下清除暴乱,想成就一番大事,怎么可以因为私怨而斩杀贤士呢?!”
对于李靖,李渊父子都早有耳闻,知他是个能人。只因李靖要去告秘,要置他们于死地,这才有了斩杀之心。如今听李靖一番呼唤,李世民敬重他的才识和胆气,忍不住对父亲说:
“此人留下为我所用,定能建功立业。”
“只是他的所为,实在可恨。”李渊叹一口气说。
“当初是各为其主,也足见他是个忠臣,父王……”
“好吧,就饶了他一命,留在你秦公府听用吧。”
李世民一听,忙高声喊道:
“刀下留人!”
此时的李渊,已收揽了朝廷中的许多元老,如萧瑀、陈叔达等,对于李靖,由于原来的那点反感,他不愿留在身边。于是,李渊将李靖交给世民,让他召入幕府,充做三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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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自从雁门解围之后,在宇文述的建议下来到扬州。只因各地起义不断,叛乱不断,而扬州又十分温暖安适,隋炀帝心存留恋,一直不肯回长安。可是,他的被称为“骁果”的随从禁卫却都是关中人,有些受不了这长年远离家乡的孤苦的生活了。
按皇权的规矩:天下乃皇帝之天下,天下万物归皇帝所有。天下的女人,皇帝都可以享用。如此一来,隋炀帝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扬州,都能过着一样的生活。享尽扬州之美味佳肴,享用扬州之绝世美女。可是,跟隋炀帝久驻扬州的随从禁卫,却要受到与家人、亲友长期相离的痛苦。日复一日,这痛苦渐渐变成了不满。随着时间的拉长,这不满又变成了愤怒。
随从禁卫们的不满与愤怒,都被他们的统领武贲郎将司马德戡看得清清楚楚。比之一般的随从禁军而言,他的生活要优裕的多。因此,司马德戡开始试图用劝说的办法,来平息卫兵们的愤怒。随着卫兵们不满的情绪日益高涨,他终于没有办法来平息。就在这时候,传来李渊攻占长安的消息。这对于这些炀帝身边的随从禁卫来说,不谛是一声炸雷。一个无情的声音在宣布:从此,他们将永远回不了家!
随从们怒吼了,禁卫们拔出了自己的剑。他们都认为,这一切,都是炀帝造成的。眼看一场兵乱就要发生,司马德戡在万般无奈之下,与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说:
“禁卫们思乡心切,早先皇上又不肯班师回京。现如今,长安为李渊所占,班师回京无望,禁卫们已生反心。而今我们如再没有作为,必然受害于他们。”
于文化及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父亲于文述兵败高丽,他曾受牵连被眨为遮民有一年多,父亲临死前求告隋炀帝,这才又官复原职。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如今闻听禁卫们已有反心,不由暗自高兴,表面却故作忧虑地说:
“这事,对我们太过凶险。禁卫们可以杀了我们,皇上也可以杀了我们。”
“这如何是好?”司马德戡问道。
“依我之见,事到如今,只有按你所言,我们只可以因事利导,顺了禁卫们的意思……”
于文化及如此、如此,对司马德戡耳语一番,司马德戡连连点头称是。
于文化及嘿嘿一笑,吩咐司马德戡集合随从禁卫。愤怒已极的随从禁卫,很快来到东都的演兵场。于文化及立在高台上,对着他们大声地问道:
“炀帝苦我等久矣,而今我欲反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一问既出,下面一片欢呼。在“反了,反了!”的呼声中,大家一致拥立于文化及做总督。于文化及哈哈大笑,拔出长剑,大声喝道:
“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们都要对我唯命是从,有违命者,定斩不赦!”
随从禁卫们听了,纷纷在他面前跪下,大声发誓说:“我等唯总督之命是从,万死不辞!”
“好!”于文化及大叫一声,剑指炀帝内宫,喊道:“我等先杀了炀帝,尔后再杀回长安去!”
随着于文化及的声音落地,两万多名随从禁卫,如汹涌的浪滔,向炀帝的内宫涌去。炀帝忽然见到他的随从卫兵们一改往日之奴相,一个个仇敌般地举剑朝他走来,立刻想到了十八年前,他手握长剑,带着一帮如狼似虎的亲信,去杀他父亲杨坚的情景。记得当年的父亲,对他和他的亲信,并无半点惧色,有的只是愤怒。现如今,面对手握长剑的宇文化及和如狼似虎的随从卫兵,炀帝连愤怒也没有了。他非常平和地望着这些往日里对他极尽奴颜婢膝的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皇上从前的卫兵们,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也不愿意去理会这事,纷纷冲上前来,朝着这微笑的皇上,劈头盖脑地一阵狂砍。
倾刻之间,皇上没了,只剩下一堆血醒的碎骨烂肉。宇文化及大功告成,也学李渊,立隋炀帝三弟秦孝王俊的儿子杨浩为帝,自己做起大丞相来。
消息传到长安,李渊听了大喜。一番准备之后,令杨侑给自己晋位相国,加九锡,赐殊物,加殊礼,改丞相府为相国府。李渊已经做了实际上的皇帝,杨侑这个表面的皇帝只不过是摆设。李渊尽情地戏虐和蔑视皇权,做了实际上的皇帝。这一切,当然凭的是实力。皇帝是实力对奕的产物,是人的动物性的反映。就如同狮群中的头狮,只因为它是狮群中最有力气的。当另一头更有力气超过它的狮子出现时,它只能去死!自有皇帝产生以来,人类社会就是这么无情!现如今,至少在长安,李渊成了最有力气的那头狮子。或许因为他是人,并不忙着赶跑皇帝,或是让皇帝去死,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摆设,以此来炫耀自己的仁慈和忠诚。
一切美德的产生,都是自我克制的结果,这其中还包括了利害得失的权衡。李渊是一个真正的君主,也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他最懂得什么时候需要克制,什么时候可以让自己活得潇洒一些。如今太上皇都被他的属下杀了,这皇帝已成了无源之流。供着这无源的溪流,已经失去了意义。更主要的是,这时的李渊已经积蓄了充足的力气,完全可以与天下所有的力量,来一番围剿式的战争。通过一月的思考,李渊终于想清了这一切。
在众臣的再三肯请下,从大兴城搬进太极殿,即了皇帝位。李渊建立唐朝,改年号为武德,定都长安。立世子李建成为皇太子,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这一天,仪式隆重庄严,从午时开始直到天快黑时才告结束。
这年,正是大业十三年,公元618年5月28日,隋炀帝夺得父亲杨坚皇位的第十三个年头。这一年,李渊52岁,李世民还只19岁,开始了武德元年。
尽管站了整整一个下午,李世民从前殿回到承乾宫里,心里还一直处在兴奋之中,久久不能平息。李世民正在大厅里来回走动着,突然听到一声声婴儿响亮地啼哭,他立刻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内室。长孙氏倦怠地躺在床上,她的贴身丫鬟婵媛,手里正抱着一个肥嘟嘟的婴儿。李世民见了,狂喜地奔上前去。
长孙氏已经疲倦至极,连唤他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强作笑容地迎接他。
“生了?”他扑到长孙氏跟前,爱怜地抚了抚她零乱的鬓发,然后从她身旁抱起儿子。
“他真有福气,今儿父亲登基,你就出生了。生在这承乾宫里。承乾,李承乾,就给他取这个名子。你说好不好!”他欣喜地望着长孙氏,等着她的回答。长孙氏努力地睁开美丽地双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承乾,承乾!”李世民呼唤着儿子,看着,亲着,不停地来回走动着。
“我的父亲,你的祖父,今天做了皇帝,你知道吗?”李世民大声地问儿子:“告诉你,今天是你祖父登基的日子,今天是武德元年,五月二十八日。”说罢,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刚落,他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
“外面,怎么回事?”他问。
“是参军大人他们,许多人,都来了。”丫鬟婵媛回答。
李世民放下儿子,走到床前,亲了亲长孙氏的脸颊,说:
“你好好休息,我去招呼他们。”
长孙氏点点头。
李世民走出卧房,但见房玄龄、杜如晦、柴绍、长孙无忌,还有侯君集、刘弘基等一排儿站着,待李世民走到跟前,便齐声说:
“恭贺秦王,恭贺秦王喜得贵子。”
李世民见了,盯着房玄龄笑着说:“一定是你教的。”
“秦王这回可是冤枉我了,秦王双喜临门,我等自当前来恭贺,还用谁来教谁。”房玄龄说。
“双喜临门,封了秦王,又喜得贵子,还真是这样。”李世民说:“可是,在我看来,这双喜,还不及另一喜。”
“秦王还有何喜?”房玄龄吃惊地问。
“我有了你们这班兄弟,这才是最大的喜。”李世民说罢,动情地哈哈大笑。
众人尽皆动情,都跟着大笑起来。一时间,秦王府中,笑声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