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病,不是可以枝节救济的,譬如身体衰弱,我们开一次运动会来救济,身体是好了一点,可是金丹白面也随着进来,旧病未除,新病又来。现在不能仔细的分析五种病,和提出救济的意见,但就愚昧一项而言,如办教育,新式教育成绩不好,或者不是因为教育原则的错误,而是办理的不得其法。然而旧教育的成绩又在哪里?旧教育的几种性质不妨利用,但是决不能返诸旧教育。我们应该平心的想一想,教育为什么办不好,为什么不如人?个人以为关于教育的问题,有很可以注意的几点。
(一)宗教在中国 最早的宗教是道教,乃是综合许多不同的下流迷信,归纳而成的,毫无存在的价值。其次是佛教,虽由外洋流入,其大乘小乘,讲神仙佛道,与道教同是虚妄的迷信,而没有文化人格的感化力量。宗教是无知识者的教育,是一般人所常常按解的,然而中国的宗教教育,仅有道德的制裁力。
(二)文化基础 中国文化本很枯仄,几经淘汰,占有势力的便是儒家,儒教哲学除去荀子一派,便只有六经,是最枯燥无聊的东西,不能作为文化的基础。而西洋与孟子同时的为欧几立德,亚基默德斯,新造了几何学,发明了不少物理上的定律。有人把孔子比亚理斯多德,然而亚氏搜集了多少动植物的标本,更奠定了逻辑科学的基础。他们又以柏拉图比孟子,然而柏拉图曾说过:“不懂算学者不得入吾门。”而中国文化范围是这样的狭小,对于庄墨之学又肆意排斥,结果只余六经,这样单调的孔孟之学如何能作为文化的基础呢?
(三)传记文学 中国向无传记文学,因此未尝有伟大人格遗传下为后人的楷模。《史记》《汉书》的传记绝不能去和柏拉图,绥纳芬以及刘德立许的苏格拉底传相比。虽然不少伟大的人格,文学家却没有去当作优美文学的题材,去作写生的对象。这很重要的传记文学,中国竟无丝毫基础。
(四)母教 妇女占民族的一半,然而即连做人的资格也给剥夺了,一向对待女人,视同牛马,且更缠足以困之。这样的女子,哪里能够给子女以良好的母教。西洋的妇女在以前也是颇受歧视和虐待的,然而所受的教育是好多了。
(五)通俗文学 中国一向对于通俗文学太不注意,殊不知它是影响民众心理最甚的东西。社会上领袖士大夫不注意,于是委之于妓女歌姬,成为诲盗诲淫的工具。把一种良好的领袖教育忽视了。
到了现在,大家知道教育破产,教育不够用,便应当从这些基本原因上去求根本的改革,从宗教文学各项去设法补救。
本题过泛,不能详言。然而我们至少应该根据这种论断,力自反省。不要责人,只须责己,应该自己拿镜子照照,详细检验一下,分析各种病症,努力不会白费,模仿不是耻辱。中国的病症,也许要在这种态度上求治。
太平洋学会的规律
太平洋学会两年前在上海开会的时候,鄙人曾经很荣幸的充任主席,今天在这和平美丽的环境之下,并且得加拿大诸位同志光荣指导,能躬逢第五次大会之盛,这是鄙人感觉异常愉快的。
两年前,鄙人在致大会开幕词的时候,曾经说过:“今天本会开幕,至少的将要长久的被纪念着,不但在本会的纪录簿上如此,就是在其他具有国际性的一切团体里也要这样,因为我们能树立一种光荣的先例,就是:在和平时候拿着具有国际眼光自期的人士,遇见有狂妄的行为得势,感情支配一切的日子,一定不可抛弃冷静的思考,忍耐的研究和开诚的讨论的理想。”在目前狂妄的行为依然得势,感情依然支配着一切的时候,我们太平洋学会的各代表又来到这里开会,对于使得太平洋各国发生歧见的各种问题,又在冷静的思考着,开诚的讨论着,这是一件很可以感慰的事,莅会的全体代表诸君,现在显然是没有什么不满意,去接受上海大会所树立的先例。代表目前关系不十分严格和善的国家的代表诸君,这一次莅会,并没有带着上次沪会开幕以前几星期中所抱的怀疑和犹豫。
(三)步骤问题 (2)
今天晚上,应加拿大协会的宠招,吩咐鄙人代表中国代表团说几句话。诸位当中,或许有人期待鄙人,用中国代表的资格,要陈述远东冲突事件当中,中国方面的理由。倘使有人存着这种期待,那就一定不能够得到满足了。鄙人今晚倘使利用这个机会,发表宣传性的演词,未免对于主人方面是失礼。
鄙人是学哲学的,所以在诸位前面,想略微发表一种关于太平洋会的餐后哲学演讲,或是用更时髦一些的口头禅讲,也可以当做发表一种太平洋会的规律。
鄙人哲学规律的第一条就是:我们在大会里边,不应该仅仅乎把我们自己看做代表某一个国家的团体,我们的主要点要把自己看做一种机关的代表,它的目的是在“用着一种增进相互关系的观点,去研究太平洋民族的情形” 。这一条是很需要的,因为能这样,我们才可以超出国族的成见,按照和我们一同生活和贸易的其他民族的看法,去探求理解我们的国家问题的方法。鄙人记得两年前在上海开会的末一次,日本新渡户博士曾经请求主席,让他发表对各代表的告别词。他当时讲道:“我们在大会当中,是用各国代表的资格讲话。但是在散会以后,是用大会会员的资格讲话。”他这简短的语句,使得鄙人在这两年当中,时常的想着,鄙人对于这位老友怀着敬意的要直说一句,就是鄙人愿意比他再进一步;鄙人以为一位会员在会议里面,倘使不能用会员的资格去思考和动作,那末他在会外的时候,也决不能那样的思考和动作,在这种的会议当中,国家观点的价值,只有在关于材料的方面,对全体的贡献。倘使我们不能认真的尝试着理解全体的意义,那是决不能充分理解独特的观点的。
第二条的规律就是,我们出席会议的时候,应该有一些科学的思想。我们希望米里甘博士(Dr.Millikan)、萧特维尔博士(Dr.Shotwell)、摩尔登博士(Dr.Moulton)能指教我们,什么叫做科学方法。鄙人以普通人的资格,敢提出一个建议,就是在讨论国家和国际问题的时候,科学的思想就是等于能负责任的思想。每人全应该想到他所主张的理论,或者所赞助的机关,将要发生些什么可能的影响,并且应该对于这些影响,担负道德上的和智识上的责任。愿意拿各种影响去试验每一种的小理论或是政策,换句话说就是用负责的,科学的态度去思想。我们所应付的问题,就是国家和人民的问题。这种工作是危险的,这种责任是重大的。一种关于金融的不好理论,可以毁坏几百万人家,一种无意的关于政府的理论,可以被政府拿了去做一种有祸害的政策的理由。我们现在所做的一种工作,就像中国古代圣贤警告我们的一样,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所以我们在思想或者发言的时候,怎样敢不存着一种恭谨律己的态度吗?
鄙人对于其他的“空白规律”,很可以一桩桩地照样讲下去,例如其中至少应该包括一条,就是我们应该要有一些些幽默的意识,可以让我们对于一种坏的开玩笑,可以谈笑的对付过去,或者对于一些些耍脾气的事,付之微哂,以便于使得太平洋会的主席的工作,可以轻松一些,但是鄙人在这十三分钟的时限当中,只好把其余的九十七条一概抹煞,抢先把最末一条讲讲,那就是我们对于工作,应该具有信仰。
当我们四顾,看见世界仍然是受荒谬的行为和武力所统治,国际仍然是被憎恨和猜忌所分离,各国重新卷入了军备竞争的漩涡,几十年来构成的太平洋和平机构,现在全被摧毁得无影无踪——我们就不能不感觉,像我有时所体验到的,就是我们一切的科学研究和经济讨论,在遭遇着这一种强硬的残酷的实际的时候,是如何的脆弱和空虚。但是各国有思想的人士,在失望之下,如果便放弃了奋斗,那也是不对的。我们的失败,也许是因为我们没有能诚恳的尽职。这也许是愚昧和思想肤浅给我们的报应,我们或许还可以用真理和有规律的思想去补救。在我们开委员会的旅馆里的某一间室中,有这样一句格言:“真理是有力的”。(Portis est veritas.)我以为一个人的信仰,是格外的有力哪。这次从加拿大太平洋公司的铁道和轮舶往来,并且现在正对着无线电播音机演讲,(这是人类最近的伟大发明)叫鄙人不能不抱着一种宗教式的信仰,以为人们既然能在落山机开凿隧道,能横渡重洋,并且能征服天空,那末将来他也能够用勇敢的思想,明智的政治家手腕,使得世界可以为人类而安全。
太平洋学会
主席,诸位,余此次出国非常匆忙,在加拿大与美国仅居三月,此三个月中之惟一目的,乃为参加太平洋学会第五次会议。今天贵校(指清华)请余演讲“太平洋学会”,不过报告些简单事实,并无多大意思,但诸位来听讲者竟如此踊跃,令余非常诧异,兹特敬谢诸君盛意。
关于太平洋学会重要情况之报告,已详载于最近一期之《太平洋汇报》,无须在此再讲,余亦不欲再讲,今日所讲者乃余个人简单之感想。然在讲感想之前,又不能不将太平洋学会之组织及论题之大概,约略言之。太平洋学会为太平洋国际关系学会,至今已有九年之历史,规定每二年举行常会一次。此会议乃系第五次常会,第一第二两次常会,皆在檀香山举行,第三次在日本,第四次在上海,本年第五次常会,在加拿大举行,有十一国参加,为中、日、英、美、加拿大,苏俄,荷兰,菲律滨,澳,纽锡兰与法(法国今年新加入),此次常会共到十国,苏俄未到,其未到之原因,据推测有二:(一)或谓苏俄因加拿大法律,凡共产党员在其国境以内者,可随时逮捕,驱逐出境,虽经加拿大再三声明,此条法律不适用于俄国代表,但苏俄仍不肯派代表参加。(二)据另一方面之推测,谓苏俄为节省经费起见,所以未派代表出席,此二说孰是孰非,姑不置论。总之,苏俄未能赴席,确为此次会议中之惟一缺点。
会议之最重要组织,厥为圆桌会议,所谓圆桌会议,乃分为若干小团体,分别开会,可自由发言。其所以采取办法者,乃因各国代表共到一百余人,而每国代表团更携有专家秘书,故总共出席者不下二百余人,若全体一齐开会,事实上势必发生困难,所以每天分为四组开会,此即圆桌会议之谓。圆桌会议在每天上午讨论专题,下午则游览名胜,或请专家讲演。此次会议所讨论之专题最重要者有二:一为太平洋国际间经济冲突之问题,一为太平洋教育问题。乍观此二议题:意义似嫌太泛,好像故意规避政治问题,如中日事件之类,但此亦为事实所趋,不得不如此也。开会后讨论经济冲突问题,谓经济冲突有五:(一)商场竞争,(二)原料竞争,(三)粮食问题,(四)人口出路问题,(五)投资市场问题。而每种问题,又必皆有政治影响,如讨论原料竞争问题,即主要之矿产原料,亦有八十余种,各国出产不均,势必发生争执。如亚洲(尤其是东亚)除产锑与钨外,他种矿产原料,直可谓丝毫无有。
同时日本又为工业国家,事实上必须侵夺别个国家之煤,铁,煤油,以及其他工业原料,设欲避免此类原料竞争之冲突,势非使日本放弃工业主义不可。日本既不能放弃工业之野心,则原料竞争之冲突,决难避免,举一反三推而想之,世界各国孰不如此?复次,关于人口出路问题,日本谓其国家人口增加过剧,耕地不敷所用,势非至国外发展不可。然而中国土地亦多高原,雨量缺少,无法耕种,人口出路之困难,何独不然?再如商场竞争,日本纺织物之输入印度者,最近已与英国相等,英金磅虽尽量跌落,然亦难抗日本之纺织业。其他丝业等,日法之竞争亦颇激烈。是故总而观之,世界之经济竞争,无法避免,而国际间之经济冲突,亦恐将永无宁日矣。因此大会讨论之议题,只有记录,而无决议案,如限制纺织业等皆无结论,致使英国中途退席,而其惟一之办法,仍不过仅仅商讨一各国销售之比例数而已。至于比例数目之分配,尚非由强国操纵而弱国听命乎?是故仍涉有政治关系。设若各国际间相同之商业,能共议办法,规定物价不加不减,此虽可避免卖者之竞争,而消费者无法限制,劳工无法分配,是仍不能求得一满意之国际办法也。
关于教育问题,更难作具体之讨论,是故求一具体之议决案,终不可得,故日,此次会无甚结果也。虽然,余却认为我国参加此次会议,对于当地对吾人之认识,确多供献。六年前加拿大曾有一移民法颁布,事实上即拒绝中国人入口。自此法施行迄今之六年中,我国除有四人因检查弄错而侥幸入口外,再无一人得以入境,是可见绝对不许中国人入口也。两年前,加拿大曾有一商业调查团到我国上海服务,当时第四届之太平洋学会,我国曾请其回国代为说项,改善移民法。该团回国后,颇能代我国宣传,对中国事件,帮助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