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邹韬奋的《生活周刊》宣传“抗日救国运动”是与蒋介石唱对台戏。陈立夫曾如此评价共产党:“搞舆论,是共产党的强项!想要打倒共产党,就要阻止他们办报纸!”从进入中统那天起,徐恩曾就知道“舆论宣传”是何等的重要!起初徐恩曾也是满怀信心,打算将国民党的思想散布于全国,然而,当他遇到自己的老朋友邹韬奋之后,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有一天,蒋介石的贴身秘书送来一本刊物,蒋介石看了几眼,便生气地将刊物拍在了桌子上。他问秘书:“到底谁这么大胆?为什么处处与党国作对?”
秘书支吾了几声:“是一个名叫邹韬奋的家伙……”
蒋介石拍着桌子继续问道:“他是不是共产党?为什么总是替共产党说话?你去查一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蒋介石的秘书拿着《生活周刊》找到了陈立夫,陈立夫就找来徐恩曾商量对策。
“共产党非常善于利用媒体蛊惑人心,这本《生活周刊》想必也是共产党人创办的吧!”陈立夫将杂志递给徐恩曾。
徐恩曾扫了一眼,看到邹韬奋的名字,心里一惊,这不是老同学邹韬奋吗?他什么时候加入共产党了?徐恩曾出于谨慎和自我保护的目的,委婉地说:“这个邹韬奋我认识,他应该不是共产党!”
“什么?”陈立夫吃了一惊。
“他是我大学同学,您别着急!我这就派人去查,如果他是共产党,我立刻逮捕他!”
“如果不是呢?”陈立夫瞪了徐恩曾一眼。
徐恩曾连忙说:“不是也要将他抓起来,谁叫他为共产党摇旗呐喊!”
此时的徐恩曾,想起了蒋介石发布的特务工作秘密办法中的那条“共党问题处置办法”的密令(密令强调:凡是带有共产党色彩的文字一律要从文章中删除,凡是与共产党有相同倾向的报刊、杂志一律封闭!)。
不过从本心而言,徐恩曾还是有些纠结的。上学的时候,他与邹韬奋私交还算不错,邹韬奋不仅是他的同门,而且还是他的朋友。他真恨如今的邹韬奋热衷政治,这不是给他徐恩曾找麻烦吗?
徐恩曾翻开《生活周刊》仔细阅读,读到了邹韬奋《抗战》一文:“中共这次宣言所表示的宗旨是要挽救祖国的危亡,是要巩固和平统一团结御侮的基础,是要决心共赴国难,是要造成民族内部团结来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是要把这个民族的光辉前途变为现实的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这个宗旨是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所一致拥护的。”徐恩曾看着看着,脸色就青了,心里想:邹韬奋啊邹韬奋,你这是干什么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为啥要跟党国作对呢?徐恩曾坐不住了,他要去找邹韬奋,亲自与邹韬奋谈谈。
徐恩曾出现在邹韬奋的家门前,颇令邹韬奋惊讶,惊讶之余,他意识到,作为中统局副局长,徐恩曾此次来者不善。当然,邹韬奋还是以朋友之仪招待了徐恩曾,迎进门来,沏了一壶热茶端上。
“老兄此次来我的府上,有何贵干?”邹韬奋问道。
徐恩曾单刀直入,拿出杂志摆在邹韬奋面前:“老弟,我是为你这篇文章来的。现在国内形势不好,坚持自己的立场是好的,但是千万不要被共产党利用啊!”
邹韬奋没有直接回答,绕了一个弯子陈述自己的理由:“大难当前,作为一个中国人,理应站出来!东北沦陷,蒋委员长作为领导人,更应站出来动员全民抵抗日寇!难道徐兄觉得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吗?”
“作为一个媒体人,你应该为你的话负责!”徐恩曾拿着《生活周刊》,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对邹韬奋说:“你后面讲的话都对,就是前面不对,偏偏是中共的宣言!共党一直利用舆论蛊惑民众,难道你还不懂这个道理吗?”
“我不在乎哪个党,我只在乎自己的良心!”邹韬奋义正词严。
“良心?韬奋,共产党出了多少钱,国民政府可以出更多的钱把所有的刊物收回来!需要钱,你尽管开价!”徐恩曾使出了金钱利诱的老伎俩,他要息事宁人,只要邹韬奋不再为共产党“摇旗呐喊”,蒋委员长就不会再怒气冲天拿着《生活周刊》骂人了。
可邹韬奋却不买账,接着说:“如果人人都只认钱不认良心,那中国就彻底完蛋了!”徐恩曾见邹韬奋“不为财也不为利”,着实无计可施,只好起身走人!就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邹韬奋在他身后说:“统一抗日已经是大势所趋了,你就不要枉费心机了!倒不如打电话劝一劝蒋委员长,让他站出来说句话!”徐恩曾“好心”劝老友,没想到竟然被老友邹韬奋教训了一顿!
徐恩曾不在乎什么“统一战线、解放全中国”,他认为,天下就是蒋委员长的,只有让蒋委员长高兴,自己才能得到提拔和重用!既然“老朋友”变成了他政治道路上的“阻碍”、自己上司的“眼中钉”,他只能牺牲友谊,帮自己的上司拔掉这枚“钉子”了。于是他派特务秘密监视老友邹韬奋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情况及时向自己汇报。
1933年的6月18日,上海发生一起枪击案,民主人士杨杏佛驾车至上海亚尔培路时,被军统特务暗杀。作为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成员的邹韬奋,在《生活周刊》上就此事奋笔疾书,徐恩曾看到邹韬奋为此事撰写的爱国文章,恼怒不已。正巧,陈立夫打来电话,要求徐恩曾列出与共党密切来往的人员名单,这个名单就是所谓的中统黑名单。徐恩曾迅疾想到了邹韬奋,于是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邹韬奋”的大名。
与此同时,邹韬奋因“杨杏佛暗害”一事悲痛不已,在新周刊中又刊出一版关于国民党无耻行径的报道,希望能够唤醒广大民众的爱国热情。就在这个时候,《生活周刊》的一名记者神色慌张、急匆匆地闯到邹韬奋的家里,对邹韬奋说:“主编,大事不好了,你赶紧出去躲躲吧!”
“我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躲起来?”
“中统局的特务们冲到报社来了,说您扰乱民心,要抓您!”
邹韬奋咬碎钢牙,一拳砸在桌子上:“如果他们想要我的命,就让他们拿去好了!”
记者劝邹韬奋:“主编,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如果您不在了,报社还指望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无奈之中,邹韬奋只得离开上海这个多事之地。
邹韬奋买了船票,乘坐一艘名叫“佛尔第号”的意大利油轮离开了上海,前往欧洲,开始了他的流亡生涯。
得知邹韬奋出国了,徐恩曾终于长出一口气,他自言自语道:“表面看上去视死如归,其实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没想到吓唬一下,他就去国外避难了!”邹韬奋离开后,《生活周刊》基本上处于半停业状态。1933年年底,徐恩曾派特务查封了《生活周刊》。
邹韬奋虽然被迫离开故土,却心系祖国,他先后在意大利、瑞士、法国、英国、德国、苏联和美国等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不禁感慨万分:“现在的世界,除苏联外,很显然的现象是生产力的进步已和生产工具私有的社会制度不相容。欧洲所谓的列强国家,一方面是少数人的穷奢极欲,生活异常阔绰;一方面是多数人的日趋贫乏,在饥饿线上滚爬!因此,要彻底解决这种不相容的问题,只有从根本上改造束缚生产力的社会组织,代以为大众福利尽量利用进步生产力的社会组织。要能够为大众谋利,尽量利用进步的生产力,生产的动机必须为供给大众的需要,而不是为少数人谋利润。”(选自邹韬奋《萍踪寄语》)随即,联想到自己的祖国,邹韬奋更加愤慨:“决不能倚靠帝国主义的代理人和附生虫;中心力量须在和帝国主义的利益根本不两立的勤劳大众的组织。”
正当邹韬奋为国家和民族前途来回奔走寻求出路的时候,国内形势突变,日本侵略者的黑手已经探到了华北腹地。1935年5月,国民党政府竟然不顾“民声”强行封杀了《新生》杂志,并逮捕了主编杜重远。邹韬奋对此深表震惊,决定回国。
1935年8月,邹韬奋离开了美国,回到了上海。
此时的上海满目疮痍,街头上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和灰蒙蒙的“亡国气息”,于是他决定重操旧业,继续发挥传媒宣传的威力。
1935年底,邹韬奋创办了《大众生活》周刊。他为《大众生活》写的创刊词是:力求“民族解放的实现,封建残余的铲除,个人主义的克服”三大目标,从而彻底抛弃资产阶级个人主义,将自身事业融进国家和民族解放的时代洪流中来。《大众生活》像当年的《生活周刊》一样,在邹韬奋的引领下,以其鲜明的政治立场和无畏的战斗风格,对“抗日救亡运动”给予了强有力的支持,因而《大众生活》受到广大民众的一致好评,销量再破杂志发行新纪录。
徐恩曾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邹韬奋的压力,他没有想到,邹韬奋又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徐恩曾拿着一份刚刚出版的《大众生活》,问自己的秘书:“邹韬奋真的回来了?”
“处长,他真的回来了。”
徐恩曾长叹一声,将刊物扔在桌面上,然后眼露凶光,对自己的手下们说:“谁也不准看这本杂志,谁看我扣谁的薪水!”
接下来,徐恩曾连续几天没睡好觉,他一直在琢磨:邹韬奋为什么处处与自己作对呢?像他这样的才干,如果加入党国,肯定会有更大的成就。徐恩曾对自己这样的“志不同道不合”的老朋友深表遗憾。而此时他似乎也有点后悔,他为当时没有派人暗杀邹韬奋感到后悔不已。
没过几天,陈立夫就带着蒋介石的“圣旨”来到了徐恩曾的家中,命令徐恩曾:不惜一切代价,斗垮邹韬奋。徐恩曾迫于压力,简单列了四个计划:一、捏造证据,把他当成共产党抓起来;二、暗杀;三、强行封锁《大众生活》;四、拉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