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身旁无人,云依已经觉得习惯了。绿绮素琴照例进来伺候,绿绮站立一旁道:“娘娘,今儿咱们宫中来了新宫女。”
抬眼看去,门口有人怯怯进门,正是换了宫装的锦瑟。
云依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又僵在了唇边,锦瑟走过来跪在地上行礼,“奴婢锦瑟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以为他不过是要把锦瑟和浮玉打发出去,这样对她来说也好,没想到锦瑟还是被送进了这里。
“起来罢,长高了些,也俏丽了些。坤和宫中一切由绿绮总领,凡事要有规矩。”云依又浮起淡淡笑容。
锦瑟小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看来这几月她也学了不少规矩,云依点点头,回头向绿绮:“等她熟了,就让她做我的贴身侍婢罢,也能帮素琴分担些,我也习惯。”
绿绮点头,并没反对。云依想问这是不是也是他允过的,想了想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倒想起另一人,问道:“绿绮,那浮玉呢……”
绿绮的脸立时紧了紧,“娘娘,宫中环境不同府中,浮玉——不是太能适应,奴婢听说已经送出宫了。”
云依仍旧是淡淡的表情,心里知道浮玉是有问题不能留,眼帘低垂,看着自己裙摆上华丽的纹饰道:“还活着么?”
“奴婢不知。”绿绮冷静回道。
腾地起身,云依道:“是不知么?”
屋内一众人立即跪在地上,包括刚进来的锦瑟。云依便明白,浮玉大概是不在了。人命,在宫中向来有如浮云一般。她心里一阵泛酸,“都出去!今儿的请安也免了!”
“娘娘!”绿绮唤道,有些担忧地望向她。
只用眼神瞥了她一眼,云依便不再作声,绿绮无法,带着众人出去,单单留下了锦瑟。
“你也出去罢。”云依见锦瑟不走,缓了缓语气道。
“娘娘,奴婢不走,奴婢陪着娘娘。”锦瑟红了眼圈。云依见她如此,也实难再赶她,于是作罢。
云依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又是长叹一声,明日便是浮盈的祭日,故此他才会送了锦瑟过来。
“娘娘,尚宫局递上折子,齐国公夫人求见。”绿绮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齐国公?杜夫人?云依知是为了齐国公入狱之事,不禁皱眉。此事她这个后宫之人又如何能干涉,而且立场本就不同,跟她商量又有何用。
“此事能推便推了罢。”宫中之事尚未结束,此事也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云依道。
“娘娘,还是见了罢。夫人已等了半月了,现在才上折子……”
被拦了半月才放行?云依只得道:“你安排罢。”
绿绮称是,屋外便恢复了平静。云依转身对锦瑟道:“浮玉之事,你可清楚?”
锦瑟摇头,道:“我们俩被带到尚侍宫后,只一起呆了几日,她便被人带走了,奴婢以为她是到了这,服侍娘娘呢。今日才知道,她已经被放出宫了。”
真是个简单的丫头,云依轻轻摇头,“嗯。明日记得备些百合香。”
“是。”锦瑟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也不用云依再说什么,就直接应了。
齐国公秦氏第二日便被安排进宫,云依正在御花园中点香炉冥想。说是冥想,其实是为了浮盈,只是宫中不能私设祭位,也只能如此聊表心意。浮玉之事,她还没能弄清楚,虽不知原委,也借此为她祈福。
“娘娘,杜夫人已侯在二宫门外。”素琴来报,云依点头,让她把杜夫人领进凤藻阁。
既是见外戚,她的便服也要更换,高高地梳起凤舞髻,换上了香色凤纹长裙,淡金色披帛,皇后之威一目了然。
缓步迈进凤藻阁,杜夫人跪迎高呼:“臣妾恭迎皇后皇后娘娘。”
也不扶起她,云依慢慢走过她面前,坐到上位,方轻声道:“夫人请起,赐坐。”
立即有人上前扶起秦氏,坐在了右首。
“夫人远道而来见本宫,本宫很是欣喜。自与皇上大婚后,还未曾见过舅母,不知舅母近来可好。”云依本不愿跟她攀亲戚,却也没有别的可说,只得从此入手。
秦氏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喜色,连忙拦道:“娘娘莫要折煞老妇,今日一睹凤容,实乃老妇之幸。能给娘娘请安,已是老妇的无上荣幸。”
这齐国公夫人果然是见过世面,有些眼力的,云依微露笑意,“舅母此来,不会只是为了见见本宫罢?”她不想与杜夫人兜圈子,省去了剩余的客套话,直接问了来意。
秦氏未料想云依会如此,有些尴尬地笑道:“娘娘此言甚是,老妇此来确是有事。”说着便重跪在地上,哭道:“求娘娘救救我家老爷!”
这位夫人显然是早就想好了本子,演得颇为熟稔,云依端坐看她,微微露出讶异之色,“舅母何出此言?”
杜夫人面上两行泪痕,道:“我家老爷因青州粮草军粮一事被投入天牢已有半月多了,求娘娘看在我们尚属皇亲的份上,救救我家老爷罢!”
给绿绮使了眼色扶起杜夫人坐下,云依叹道:“此事本宫不敢说不知,可按照祖宗规矩,后宫不得干政,舅母你也是知晓的,此事本宫怕是无能为力。”
“谁都知道帝后琴瑟和谐,大婚之后,皇上与娘娘情深意切,若是娘娘肯为我家老爷说几句,我家老爷必忘不了娘娘厚恩。”秦夫人半坐在椅子上,情绪激动。
云依冷笑,这是拿她父亲战殁之事说事呢,她虽有父亲在军中影响,比起其他嫔妃的家族背景,多少有些单薄,若是他这个皇上亲舅舅,吏部尚书齐国公杜桓站到她这边,她日后地位和权势也会更加稳固。这杜夫人看似慌乱无措,实则已经想好了说辞。可她不是任人揉圆捏扁的人,她姬云依可是这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面上哀切,做了个痛心疾首状,道:“夫人之意,本宫自是知道的,只是此事本宫不甚了解,就算是说,也不知该怎么提……”
秦氏摸了摸眼泪,道:“娘娘,我家老爷一心为皇上,岂敢有半点异心,那份西戎交易粮草的清单来得蹊跷,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怎么会隔了如此之久才翻出来?请娘娘明鉴!”
云依确实知道清单之事,现在想来这份清单出现的时候有些古怪,当时的记录西戎怎么会还保留至今?倘若是徐耀祖被查,元彻也断无可能姑息他这么久。
见云依思索,秦氏自然继续游说道:“徐大人虽是我家老爷门生,可他去了青州之后,与我们的联系也就淡了,礼选之事虽是吏部监管,可牵头的确实户部,其中有勾当的事,我家老爷又如何能得知……”
怨不得这位夫人来找她,其中也牵涉了礼选之事。秦氏要来见她,本就在元彻的计算之中罢。云依更显惊讶,露出同情之色道:“舅母,你不说本宫便不知如此,现下亦是敏感之时……
秦氏咂咂嘴,恳切道:“娘娘,我家老爷一向敬重将军为国征战的豪情,老妇娘家跟将军亲厚,又怎会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这下说到了云依痛处,不等秦氏再言,她便道:“夫人如此恳言,本宫也不好推脱,会尽己所能。”
得此一言,秦氏眼睛一亮,立刻跪倒:“娘娘厚恩,老妇代我家老爷谢过!”
不多时,秦氏便心满意足地出了凤藻阁。
绿绮皱眉道:“娘娘,您当真要替这杜夫人进言么?”
一向不多话的绿绮竟也忍不住了,云依淡笑道:“我以为你是万事皆沉默的人呢……”
“请娘娘恕罪,是奴婢多嘴了。”绿绮直接跪了下来。
云依抬了抬手,道:“你多心了,本宫不过是觉得新鲜罢了。今儿不进荤食,你要御膳房准备些清淡的。”
“是。”绿绮起身去吩咐下人。
端坐了一会儿便有些疲乏,云依回了内殿半卧在榻上回想秦氏的话,她动机不纯却也是救夫心切,所言之事件件桩桩都绕到她身上,这也算是有备而来。原本对立的立场,被她这么一说,也成了亲厚之人。
那西戎的交易清单着实蹊跷,若是元彻从之前就在搜集,恐怕在青州之战的时候,就已经跟西戎那边有了瓜葛,而徐耀祖是杜大人的门生,杜桓大人在此事上必定逃不了干系……“啊!”云依惊呼道,她脑子里忽然一片混乱,照此推论下去,莫非父亲之死跟元彻如今的位置有关系?之前浮盈之事已是被他利用,父亲亦不无可能……
想到此,云依便觉心惊肉跳,原本进宫只为此事,倘或此事真如这般,自己岂不是睡在了杀父仇人之侧?!
她正在思虑,绿绮接到金宝的消息,对她道:“皇上今儿要过来。”这是选秀之后,皇上头次宿在坤和宫,坤和宫众人脸上都重现了喜色。
他要来?刚好她可以解开心中疑惑,已经冰凉的手不禁颤抖起来,心内已是一片无法平息的燥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