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嘴唇的疼痛在麻醉过去后汹涌而来,程意死死闭着眼,脑门冒着冷汗,心里一遍一遍的默念:“睡着了就不疼了,睡着了就不疼了。”念叨了上千遍,脑子有些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总之觉得疼痛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程意喘着粗气皱着眉头陷入昏沉中。
杜安邦坐在床边,手里端了一杯热牛奶,在外面听见程意喘气的声音就猜到是疼痛导致,去热了一杯牛奶放了点止疼药,想着端进来给程意喝一口,悄无声息的开了门,看见程意两手几乎抓烂了被头,满头是汗眉头紧锁,但是呼吸比之前稍微均匀了一些,也不知道程意是不是睡着了,不敢惊动她,坐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
迷迷糊糊中,程意恍惚觉得自己走出了房间,跳上火车回了家,到了家门口,爹和娘笑得特别开心:“程意,把你男朋友带回来了?什么时候结婚啊?”程意一回头,杜安邦面带微笑站在自己背后,程意有些惊恐的看着爹娘,身后的杜安邦用他低沉的嗓音回答:“伯父伯母,我已经结婚了,我有老婆的,程意只是我的小三。”晴天霹雳!程意惊慌的看着,村里的亲戚朋友全都围在院子里,大家都沉默了,都是一张冷冷的脸,程意想要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爹妈哭了,捂着脸蹲在程意面前,程意回头,杜安邦仍旧是那样温柔的笑着……
“疼。”程意迷迷糊糊发出一声,头艰难的左右摇摆着,杜安邦放下牛奶,坐在程意手边伸手捂住了程意的脸,不让她胡乱扭动以免牵扯伤口,半天,程意累了似地平静了下来,杜安邦仍旧没有松手,松松的挡着程意的脸,保持着她平躺的姿势。
起床后,刷牙成了奢侈的事情,就不必考虑了,程意艰难的用毛巾沾了水小心的擦一圈,穿着睡衣,头发也懒得梳理,手指划拉两下就扎起来,下楼“吃早饭”。
餐桌上摆着蔬菜汁和豆浆,程意看着,就觉得自己脸都绿了,杜安邦面前摆着的是豆浆和小笼包,程意嘴疼不便开口说话,心里却在想:怎么就不能把包子打成浆糊给我喝呢?
艰难的将嘴张开小缝,含住了吸管,程意胃里在咕噜咕噜的抗议,杜安邦吃的很悠哉,程意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略有些惊讶的发现原来杜安邦是有眼袋的。
“今天蓝庭会去你学校通知,我想你不想你的朋友来探望你,所以我让蓝庭告诉她们你得了结核病,高传染,至于考试,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替你去答卷子,想要多少分?”杜安邦说的很轻松,程意有些无奈,这种事儿程意以前也干过,给别人替考赚钱。
程意竖起一根手指,表示一等奖学金,杜安邦看了看程意,点点头算是结束了对话。
杜安邦上班走了,房子里只剩下了程意,程意端着果汁坐在电脑前翻看冯良谦的邮件,新的看完了看旧的,一封一封反反复复,读的自己热泪盈眶,几次擦泪还碰到了嘴唇疼的差点跳起来。冯良谦的生活一步步向前,图书馆、打工、学生活动、旅行……遥远的像是一场梦境,程意关了电脑,从黑暗的屏幕里看着自己的影子,愣了一个下午。
“你需要休息。”杜安邦进门,站在书房门口,口气有些嘲讽,程意抬头,看着西装革履,连风衣都是笔挺的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不太明白杜安邦眼神里的讽刺来源于什么情绪,冷着脸与他擦身而过,去卧室里躺着。杜安邦咬了半天的牙,到底还是走到了电脑前面,一片漆黑的屏幕让他略有些惊讶。
“起来,吃点药。”杜安邦端着托盘进了卧室,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拍拍程意的肩膀,转身出去了,没多停留一秒,逃跑似地。
程意撑起来,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稠稠的玉米汁,玉米汁旁边的小磁碟里摆着药粉,吃了药,又躺回去,两眼圆睁着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寒假前最后一天,程意戴着口罩回学校领成绩单,每一科居然都在九十几分。回了宿舍,大部分人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回家过年去了,宋丽君的床铺也叠了起来,行李摆在一边,人正靠在卷起的被褥上翻看言情小说。程意推门进去,宋丽君愣了半天,扔下书看着程意:“你病好了?”
“嗯,好多了。”一个多月,伤口养的不错,牵动时仍有丝丝疼痛,却已经不会轻易被微笑扯开。
宋丽君絮叨了很多宿舍里的事情,程意和她坐在一起,听着这一个多月来的新鲜事,比如肖潇从来就不回宿舍来住,比如马雯雯三天两头和江金贵吵闹,比如刘欣泡酒吧认识了帅小伙等等。
“我有件事,特别想问你。”宋丽君带着些许疏离的目光盯住了程意的脸,程意心虚了:“什么?”
“你是不是有别的男朋友了。”
“没,没啊。”程意眼神慌乱了。
“替你考试的人不是咱学校的,谁啊?”程意听了这个问题,头嗡的一声,自己干脆忘了这一茬,虽然杜安邦安排人来说过自己病了,虽然杜安邦安排人替她通过了考试,但是考试的时候全班都坐在一起,是不是替考,一目了然。
解释不了。
程意的汗珠几乎滴落下来,宋丽君严肃的盯着程意:“你是不是不是病了,是不是怀孕了?”程意大汗,宋丽君的眼神像是探照灯一样的照射着程意身上每一处角落:“你有什么事儿一定要说啊,虽然你这回替考班里人不会给你捅出去,但是你替考成绩这么高,拿着奖学金其他人难免说你闲话啊,而且你一个多月不见人影,之前也没见你身体不适,谁能相信你病了?”
还是解释不了。
程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出现无数个悲惨的自问句:等再开学,我怎么跟其他人解释?奖学金要是给我了,别人会说些什么?会不会大家都不想理我了?………
程意嗯嗯啊啊的跑了出来,拎着成绩单,上面的成绩让程意无地自容,下楼的时候,陈彤迎面而来,盯着程意戴着口罩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哎呀,好久不见。”一边说着,一边冲着程意竖起三根手指,在程意的面前摇晃,虽没说出口,程意也猜到了含义。
程意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落荒而逃,逃回了那个“金屋”,缩在金屋的床上瑟瑟发抖,满心后怕。
“考得不错。”杜安邦捡起被程意扔在门口的成绩单,程意像是触电似的抖了一下:“我不想要这么高。”
“虚伪。”杜安邦冷笑,程意怒视着他。
“明明是你要求的,一等奖学金对不对?当时你竖起一根指头,心里是这样想的对吧?”杜安邦笑着,将成绩单扔在地上,转身走了出去,程意软了下来,的确,自己当时虽没有说出口,但是心里就是那样想的,程意很想嘴硬说凭借自己的能力也能考到一等奖学金,想辩解当时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没有说出口,这样不讲理的话,说出口没有任何意义,一切已成定局。
过年毫无意外的回不去了,杜安邦很忙,一个星期能回金屋两趟就算多的了,程意拿着杜安邦带回来的超市购物卡,每天去超市买新鲜的蔬菜自己烹饪,伤口闭合,剩下一条深紫色疤痕留在嘴边,估计在等几个月就能渐渐变成白色的疤痕,程意对着镜子,伸手轻轻的摸着:也许破了相,杜安邦就会嫌弃我了。
“你做饭的手艺不错。”程意炒了个鸡丁,烧了一盘油菜,一碗蛋花汤,杜安邦大口扒拉着米饭,吃相让程意有些惊讶,这样随意的菜肴居然能入了杜安邦的法眼。
“是么。”程意没有聊天的意愿。
“毕业设计这一块想过怎么弄了么?”杜安邦开口,程意摇摇头:“下学期才会有课题。”
“工作室那边可以给你旧图,借鉴的话会画出不错的设计。”杜安邦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程意点点头没有接口。
“过年我要去日本,你自己过能行么?”杜安邦看了程意一眼,程意几乎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一个人过年太孤独太可怜,可是要和杜安邦冲出一个屋檐下,程意会觉得心理压力更大。
“自己过么?”程意没有马上说行,她看到了杜安邦眼神里的凌厉,莫名的想要假作不愿。
“嗯,现在给你办签证的话,可能有些晚。”杜安邦面无表情,程意点点头故作遗憾:“我自己过吧。”
大年三十,程意睁开眼,偌大的屋子里只有自己,放一缸热水,撒上杜安邦平时用的精油泡在里面,程意眯起眼睛,靠在浴缸边上,闻着精油的味道,琢磨着待会出去买点什么来给自己做年夜饭。
洗完了澡,去超市做最后的采购,大包小包拎回来很多东西,程意将一个大大的纸箱摆在门口,然后回书房里坐着打开电脑,冯良谦居然在线。
“你在哪儿啊?”视频连接后,冯良谦的酒瓶底赫然出现在屏幕上,程意差点流了眼泪下来,下意识的捂了一下嘴,怕冯良谦看到自己嘴边的伤口。
“我在工作室。”程意撒谎。
“大过年的还忙啊?”冯良谦笑着,背后站着一个有些黑瘦的男孩,操着不知哪里的方言叽叽喳喳。
“为了看你啊。”这句话,程意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撒谎。
聊到了中午,程意强笑:“我该下班去了。”
“好好吃饭。”冯良谦笑着,程意关上了电脑,笑容收了起来,偌大的房间,偌大的城市,这个欢庆的节日,自己却只是一个人度过,不仅仅要品尝孤独,还要强颜欢笑欺骗别人自己过得很好,程意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格外可悲。
进了厨房,看着一厨房的蔬菜水果,程意叹了口气,既然已经买回来了,还是做着吃了吧,好歹也是过年,此时浪费东西,实在是不应该。
奸诈烹炒,蒸炖焗煨,对着新买的烹饪书,程意做了一大桌子菜,只有一个人吃有些浪费,可是在程意的脑子里,过年就该是一大桌子菜,以往在家里,虽然穷,到了过年的时候哪怕只有白菜也要弄出七八种吃法来,摆出一桌子盘子来。
打开电视,程意尝了口菜,愣了半天,给家里打电话,婶子接起来,笑得声音很大:“程意啊,给你姐打电话,都去你姐那边过年了。”
拨通了程心家里的电话,接起来就听那边喧闹成一团,妈接的电话,声音很大:“程意,听说你生病了,咋样了?”
程意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消失的这一个多月期间肯定家里给宿舍打过电话:“啊,好多了,没事儿了。”
“没事儿就好,让你多穿衣服,别跟人家城里孩子学,大冬天还露着腿。”妈理所当然的认为程意是感冒了。
“知道,知道。”程意鼻子有些酸。
“你姐生了。”妈叫唤出来,程意一愣:“生了?啥时候生的,我咋都不知道呢?”
“你生病的时候生的,给你打电话想告诉你,谁知道你病了,生了,生个千金。”妈笑着,电话那头听着似乎有小孩子依依呀呀的声音,其乐融融。
“快让我听听。”程意欣喜。
一个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妈一个劲的说:“程意在人家家里呢,不能乱用人家电话,电话费电话费,挂了吧,改天再打。”这才扣上了电话。电话挂上的一瞬间,房间里虽然有电视机里传来的喧闹声,可是在程意的感觉里,四周瞬间静谧的像是棺材一样,程意握着电话,仿古的款式,黑橡木和金属搭配的听筒,看看一桌子已经凉掉的菜,眼泪流了下来。
“咔哒。”门开了,程意将脸从抱枕里抬起来,杜安邦一身笔挺站在门口,看着没开灯的客厅,闻着一屋子的菜肴气味,听着电视机传来的阵阵音乐和欢闹的声音:“大过年的,怎么不开灯。”
开关打开,程意已经擦掉了眼泪,莫名觉得有些期待,期待这个大年夜不要自己单独度过,哪怕是和杜安邦一起。
“你怎么回来了?”程意站起来,依旧搂着抱枕。
“天气不好,航班取消了,想打电话告诉你,一直占线。”杜安邦说的很平静,上楼去换了睡衣,放好了行礼,程意站在楼梯下面,看着他穿着笔挺的睡衣下楼,坐在餐桌前:“很丰盛。”
“我去热热。”程意回过神来,赶忙去张罗着热饭,这个大年,自己果然不用孤单了,程意很想说句谢谢,却说不出口。
“一个人过年就是哭么?”正弄着,杜安邦的手从后面环上了程意的腰:“嘴硬。”
程意脑子里冒出一句话:都磕成三瓣嘴了,还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