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每当听到“对峙”这个词,程意总会想到两个人互相揪着对方的领子,挥起拳头,只是都还没落在对方的脸上,此时,程意坐在杜安邦的对面,形如对峙,可惜程意很清楚,此时是杜安邦揪着自己的领子,而自己偏偏无力反抗,对杜安邦最大的伤害,也只能是自己那“悲愤”的眼神而已。
杜安邦和程意俩人中间隔着咖啡馆的小圆桌,两杯咖啡冒着热气,杜安邦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程意压低了声音带着“悲愤”的表情恶狠狠的控诉了半天,杜安邦看看咖啡上的泡沫几乎要消融了,翻着眼看着程意:“这一杯咖啡要被浪费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给我个痛快!”程意拍了一下桌子,声音虽尽力压制,却也在静谧的咖啡厅里造成了回音,周围的客人露出探究的目光,程意抿了一下嘴唇,杜安邦笑了,竖起食指示意程意低声。
“我想要你。”杜安邦以口型慢慢的说给程意,皮笑肉不笑的盯着程意气得半死的表情,在程意要开口的一瞬间,伸手压住了程意的话头:“听我的话,或者让我给你家寄一份礼物。”
“到底为什么?”杜安邦的话,让程意失去了力气,真的要让家里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那真的是天翻地覆。
杜安邦却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安静的看着程意,像是一个艺术家正在欣赏一件毛坯,每一道目光都像是要削去程意身上的某些部分,从而将程意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一般。程意看着杜安邦,突然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的贫穷。
两个人沉默着,杜安邦端起咖啡杯,率先打破了沉默:“这咖啡味道不错,你应该试试。”程意一直闻着咖啡的气味,她知道,这比马雯雯买回来的速溶咖啡要好得多,可是此时,程意相信,自己只要喝进嘴里,就能把昨晚的饭吐出来。
“你要我怎么做?”程意的话,如同一声猫吟,声音低的杜安邦几乎听不到,可是程意从杜安邦那双眼睛闪动的光芒里看出,他听到了,而且很得意。
杜安邦偏了一下脑袋,示意程意端起咖啡,程意扭头拒绝,杜安邦做出一个自讨没趣的笑容,浅笑:“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程意听到,看了杜安邦一眼,深呼吸压抑着自己的悲愤:“我要打工的。”
“你可以不用。”杜安邦严肃的看着程意,像是一句陈述,实则是一句命令。程意咬着牙:“你会给我多少?”这句话像是一把刀,伴随程意说出口的瞬间,从程意的身体深处直刺而出。
“人不能太贪心。”杜安邦鄙夷的看着程意,抿了一口咖啡。这个眼神,让程意想要逃跑,可是程意却只能无奈的坐在那里,胸腔因悲恸而颤抖着,面容扭曲的看着杜安邦,说不出话,程意知道,一旦说话,眼泪就会掉下去。
“我给你的,足够你生活的很好。”杜安邦看着程意的表情,不得不加上这句话,以示安抚,表情里的不耐烦似乎在表达:别不识相!
“不管你给我多少,我现在需要打工,未来需要工作。”程意竭力平稳了呼吸,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逐渐平稳了情绪,程意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正在讨价还价。
杜安邦看着程意,眼神降温,杯子被杜安邦随意的放在了桌上,咖啡洒了一些出来,像是小小的瑕疵,破坏了杜安邦优雅的形象,程意盯着杜安邦寒冰一般的目光,咬住了下唇。
“随便你,不过提醒你一句,当我再次制止你的时候,就是你乖乖听话的时候。”杜安邦起身,整了整西装的扣子:“你回去吧,等我电话。”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油然而生,杜安邦离去,丝毫没有回头看看程意的意思,账单付过了,摆在程意面前,两杯咖啡一百多元,对杜安邦这种给小费敢给百元红票的人来说,无非是随手一扔,程意看着咖啡账单,伸手将账单拿了起来,揉成一团,却没有扔掉而是塞进了口袋里。
在沃尔玛,程意穿着胶皮围裙胶皮鞋卖力的拖着冰海鲜,冰块给程意带来的刺痛和满鼻子的海鲜腥味让程意头脑麻木了,只有干活带来的辛苦,才能让程意的心情获得片刻的松懈,脏水的倒影里,程意看到自己因为低头而变得有些肿的脸,神经质的笑了一下,倒影里的脸抽搐似地摆出笑容,让她一脸的晦气样变得稍微好了一些。
程意缓缓的呼吸放松了一下面颊,将一个有些虚伪的浅笑摆在脸上:我要活着,我要钱,我要尊严!
“哎,小姑娘,保洁那边缺人,你去帮帮忙,有一排番茄酱倒了。”保洁组大妈跑来招呼一声,程意连忙笑着答应,扯下冰鲜区的衣服跑了出去,那胶皮衣的下面本来就穿着保洁的服装。
副食品区一地鲜红,像是刚刚发生过什么惨案,满地的玻璃碴滚在黏糊糊的番茄酱里,酸甜的气味弥漫开,程意低头将大片玻璃挑拣进垃圾桶里,笑着对大妈说:“刚才闻了半天鱼味,这会配上番茄酱味,到了肚子里就变成番茄鱼露罐头味。”
“哈哈哈,小丫头,真能想。”大妈笑着,肩膀抖动着。程意也跟着笑了,面对一地晃眼的鲜红,暗暗的咬了咬牙:挺住,熬过去,一定有办法熬过去。
晚上上班前,程意拎着一箱牛奶跑到了小马哥的出租屋,肖潇躺在床上支着小桌玩电脑,手边摆着酸奶,益母草冲级,水果,程意放下牛奶,坐在肖潇身边,肖潇搂住了程意:“姐们,可吓死我了,我都以为自己会醒不来了。”
程意看着肖潇苍白的脸,虽然肖潇精神不错,可是那种虚弱透明的感觉还是从脸上显露出来,程意看着肖潇现在的样子,知道小马哥将她照顾的不错,略安了心,抱着肖潇:“没事儿,广播天天做广告,估计现在医疗发达的很了,做个手术和拔牙差不多吧!”
“哪儿啊,姐们,我给你讲……”肖潇带着委屈的表情略带兴奋的详述自己手术那天的经历,程意皱眉听着,心思却渐渐飘远了。“我就说啊,要不是小马有钱,让我自己去做这个手术,我真要借钱手术然后借钱调养了。”肖潇感慨着,靠在床头:“姐们,虽说我做这个手术挺不好的,但是摊上小马这个人,我觉得挺值得。”
“肖潇。”程意叹气一般的说出肖潇的名字,靠在肖潇身边,眼神空白的看着天花板:“我想钱,我穷怕了,我特别想要钱,我真的怕。”程意扭头看着肖潇,肖潇不明白程意的感慨,却跟着用力点头:“我也想。”
“我姐为了我什么都没了,现在拖着孩子嫁给别人,我要帮她,我不能不报答她,我爹妈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将来有个病有个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没钱治不了,我们家大宝虽然傻,可是要是真的用钱就能把他治好,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当一辈子傻子,肖潇,我怕我没钱。”程意说着,手握紧了肖潇的手掌,肖潇拍着程意的手,叹气。
“姐们,你太辛苦了,你家太复杂,我还好,爹妈不用我管,自己吃饱了就行。”肖潇出口气,看着程意,程意看看肖潇,嘴唇动了动,笑了出来:“你好好照顾自己,别留下病根,遵医嘱知道么?”
等从肖潇那里离开,程意还没走到夜总会门口,杜安邦的车就已经停在了程意身前,车窗摇下来,司机的脸平静的看着程意,礼貌的一点头:“程小姐,杜总派我来接您。”
“我要工作。”程意躲避着,不想去厌恶司机,却下意识的摆出一脸冰冷。
“杜总说,以后您这份工作的收入,由他支付。”司机并没有因为提到钱而摆出鄙夷的表情,礼貌的样子维持的很好,让程意不至于那么窘迫。
上了车,车子平稳滑出,密闭空间里,程意闻到了身上的番茄鱼露味,那么明显,和这辆车子格格不入,不仅仅是气味不契合车子,程意皱巴巴的衣服,开胶的鞋子,两天没洗的头发也和车子那样的不合,坐在真皮后座上,程意觉得自己像是被车主随意救起的流浪狗。
下了车进了房间,杜安邦仍旧是穿戴整齐,看看程意,目光犀利了一瞬却又很快柔和下来:“去洗洗澡,你的味道像是罐头。”
“你找我干什么?”程意躲避着杜安邦的靠近,杜安邦扬起眉毛,嗤笑:“干什么不行?”
又是如刀的一句话,程意幻想着,自己被杜安邦的飞刀命中,鲜血喷涌出来,红彤彤如同之前那一地的番茄酱,疼痛却像肖潇形容那个手术之后的感觉,隐隐疼痛,若是注意到便会愈演愈烈,想让自己好过点只能选择忽略。
洗完了澡,程意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整齐齐摆在那里的睡衣,纯棉,格子花纹,淡紫色,穿在身上有些肥大,裤子几乎挂不住,若非这套衣服新到连标签都没有拆掉,程意几乎要以为这是别人的衣服,临时借给她穿。
杜安邦看着程意打开门,微笑着看着程意露出吃惊的表情,想要将门再次关上的动作,而后满意的看着程意咬着嘴唇将门松开任凭自己看着她局促的站在自己面前:“紫色很适合你,让你看起来像是个童话。”
杜安邦伸手抓住了程意的肩头,伤口刺痛,程意缩了一下,却在缩这一下的时候发现杜安邦的眼睛里闪过快意的光芒:“你?”短促的询问,程意却住口了,她不知从何问起。
“疼?”杜安邦搂住了程意,咬着她的耳垂,呼出的热气让她原本潮湿冰冷的皮肤得到丝丝安慰。
“疼!”程意的口气冰冷倔强,杜安邦阴冷的笑了,将她抱了起来,看着她眼神里的慌乱和厌恶,毫不温柔的将她扔在床上,程意皱眉奋力抵抗着,在杜安邦的身影轰然压下来的同时,恍然听到了一句不完整的话:“折断你。”
“你,说什么?”程意推着杜安邦的脖子,脚抬起来踹着杜安邦的胸口,被阻挠让他愤怒了,皱眉用凶狠的目光瞪着程意扭曲的脸,程意倔强的回瞪:“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要折断谁?”
“你!拆掉你的面具,折断你的骄傲,我就是好奇,拔了你的刺,你还是不是刺猬!”杜安邦的手指扣进了程意的伤口,程意触电似地痉挛了一下,咬紧了牙关没有叫出来,抵抗被瓦解,程意看着杜安邦的眼神却变了,有些无趣,仿佛看着一个无聊的生物。
世界在震颤,在崩溃,在令人无趣,程意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着在自己眼前时隐时现的气喘吁吁的杜安邦的面孔,感受着来自身体如拉锯一般的疼痛,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你这个懦夫。”
杜安邦停止了运动,汗水从他脸上滴落在程意的脸上,程意笑了出来,她看到了一个词“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