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玄云从两边散开,沿着银河开出一条极长的路,白卓将归霜送至天界与冥界的交界。归霜独自一人沿着天路走去,却听白卓唤了声:“归霜,”归霜茫然回首,“这块白玉骨你带上。”便上前为她悉心系上已经取下的白玉骨。
归霜低头看着白卓修长的手指,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久以后,她依旧记得红线缠绕着他的手指,一卷一卷,剪不断、理还乱。
归霜走了有十几日功夫了,净醒殿愈发显得清净。白卓常常在深夜抚琴,梨花亦落尽了,纷纷扬扬,落得满地都是,仿佛铺了一层雪,点点滴滴散在石阶上。刑司部时常遣了天鸽报信,神魔井却是动荡不安。
那日,仙娥急急闯进殿来:“神尊,蓬莱……来信……”
白卓淡然抬头,沉静地望了那仙娥一眼。那仙娥急急喘着气,再抬头白卓便不见了。
蓬莱被污瘴笼罩,岛内气息浑浊不堪。怨念一丝一丝在气息中游荡,白卓一落地,紫桦神君便上前来。
“去桃花林。”白卓的语气依旧淡漠,并无半分焦灼之色。
强大的怨念从桃花林中蹿出,白卓侧身一退,便将怨念挡开。紫桦神君见白卓招式,心头一动,突然明白过来,他竟要以自己的神力来牵引神魔怨念,护住蓬莱仙岛。紫桦神君连忙出力去挡,却已经太迟。
白卓已经引出玉骨扇,强大的结界将紫桦神君冲开。袭卿上前一步扶住紫桦神君,焦急唤了声“父君”,紫桦神君推开袭卿的手,疾声大呼,“快!快去取了锁魂香来——”袭卿知是情形不好,连忙去取。
结界外看不清结界内情形如何,外围的人只能静待,锁魂香一缕一缕飘着,在空气中圈圈散开。岛上的怨念渐渐笼聚起来,气息开始恢复清明,众人不觉松了口气,面露喜色。突然之间,玉骨扇冲破结界,空中怨念迅速聚拢消失,结界瞬间化为虚有。
“神尊——神尊,人呢?”不知谁大喊一声,众人回过神来,才发觉结界之内并无白卓和白玉骨的影子。
这日山上大雪过后,雪光格外清洌,归霜背着竹篓出来寻些野菜。山路难行,她拄着木棒敲敲点点地向前走。洁白的雪上出现点点嫣红的血迹,她心头一颤,莫不是受伤的野兔,她小心撩开层层树枝,木棒突然触到什么柔软的东西,她低头看去似乎是个人躺在雪地里。
她俯下身,小心扒开白雪,一双手冻得通红,心中却不知为何忐忑不安,她只觉得她一辈子都没有那么紧张过。一辈子何其长,她却停在了此刻。她轻轻撩开那人的发,心脏一下一下用力向胸口撞去,那男子紧闭着眼,一张苍白的脸冻的发紫,却掩不住他的绝世颜容。时间似乎静止,归霜吸了一口气,顾不得双手冻得生疼,只觉得自己活了十六年的光阴只为了等他,那个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救他。
夕阳的霞光斜斜投过来,山风吹的她眼睛涩涩的生疼。她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弱质女子,却用尽所有力气背起地上的男子。她的脚一下深一下浅地踩在雪地里,天色渐渐黑下去,她一时未留意,被树枝绊倒,却想着护好身后的男子,手急急伸出去,被地上坚石狠狠划过,细小的坚实深入皮肉之中。她顾不及手上的痛,连忙看那男子可有半点受伤。
她的外衫被石子割破,山风灌进衣服里,撕咬着她的伤口,她却半分也不觉得疼。她拚却力气向前面的山洞走去。又一下摔倒,她真的失了力气却爬到那男子身边,握住他的手,竟笑起来。他的手那么冰凉,她知道不能再让他待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她一咬牙,又爬起来,死命将他拖到了山洞之中。
山洞之中,她点燃了篝火,火星“噼噼啪啪”地爆开。她从小独自生活在山中,懂些处理皮外伤的办法,撕破衣裙,小心地为他包扎。她觉得自己真傻,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她却拼了命救他。可是,有些人见一眼便知道,她与他生生世世都牵连着。
她握住他的手,极凉、极凉的,额头却是滚烫。山中荒凉,廖无人烟,她还要防着野兽被篝火引来。情急之下,她一咬牙,紧紧抱住他,她贴紧他,用她的身体暖他。他的气息离她很近,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
她便这样抱着他睡了一夜。天色渐渐露白,却听见怀中人发出微弱的声音“……水……”,她猛然惊醒。只是这荒郊野外,并没有什么器皿,她跑出山洞从地上抓起两团雪,用手捂在怀里。雪水渐渐在她的体温下融化,她托起雪水小心翼翼地喂她。
男子渐渐转醒,“……霜……”一个字从他嘴里艰难吐出。她欣喜了一瞬,却立即难过起来,他并不认识她,那个“霜”字定然不是在唤她,又或许他的意中人的名字中也有一个霜字。她心想着,不由惆怅起来。
那男子突然握起她冻得发紫的手,苍白的面色中似有怒意,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归霜羞赧地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小声道:“我叫归霜,是我救了你,我不是坏人。”
那男子坐起,见归霜发丝散落,温和地替她撩起发丝。归霜见他满眼的温柔,只觉得这冰天雪地的雪尽数化了。她痴痴望着他,听他道:“我是白卓。”
她扶好他,“你伤势很重,不能在这久留,你随我回我的住处去。”
白卓并未说话,只任由她扶着。
归霜的住处在山腰,只由些石块茅草简易搭成,中间摆一张小床简陋极了。归霜本是孤女,习惯了如此。白卓见此不由蹙眉,归霜扶他到小床上休憩。
“归霜……”
“嗯?”
白卓淡然一笑,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光彩,“你的名字……很不错……”
“我自小是孤女,被一家善心农家收养,他们说捡到我时我身边便有一块玉,上面刻着字,问过村里的秀才,才知道是‘归霜’两字,他们便为我起名‘归霜’,”归霜突然神伤起来,“只是……爹娘在我五岁那年便……便死了……他们说是我克死了爹娘便将我赶到了山上。”
白卓闭上眼,并不再说什么。
归霜望了一眼床上的白卓,暗自叹了口气。她沿着山路下山,几乎是跑着到了临近的小镇,却已经夕阳西斜了。小镇上人来人往,她几经周折才找到一家药馆。
她甫一踏进医馆,医馆的小厮颐指气使地轰赶她:“哪里来的乞儿……我们这儿是行医的地方……走、走,便来这儿捣乱。”
归霜低头,才发觉自己衣衫褴褛。心一横:“我是来求医救人的。”
那小厮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冷哼道:“求医救人……那么你有钱么?”
“医者父母心,你怎能这么势利,我要见大夫!”
“见大夫?”那小厮大声笑出来,“只怕把你卖进窑子里也不值这个钱。”
归霜从小生活在山中,从未听过这样下作的话,脸上一红,眼里含了泪水。想调头就走,却想到白卓伤势严重,无人救治。一咬牙,便跪了下去,“希望大夫行行好,救救我家哥哥。”
周边的人围上来,那小厮突然发力,用力想归霜的小腹踢去,归霜猛力咳嗽吐出一口水来,小腹万般疼痛,她额头微微疼出汗来。她倔强地抬眼去瞪他。只见那小厮摆着手,“去去去,要跪去外头跪着,便脏了医馆的地。”
她吃力站起,小腹如同千万银针刺上去,疼的发麻。四周的人散去,却没有一个愿意为她说话。最凉不过人心。她苍凉的笑了笑,走出医馆。
她一定要救他,她犹豫片刻,还是朝着医馆跪了下去。
天色黑下了,周围人烟渐渐淡去,空死的沉寂。她想站起来,却没了力气,她才想到,原来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肚中空空如也,力气像水一样流出去,全身空虚乏力。
突然下起了雨,雨顺着她的发丝流下,她无助地跪在地上,身边是无尽的黑。她又饿又怕,又是担心。浑身上下湿透了,冷的她瑟瑟发抖。
突然一把伞替她挡住了雨,是谁为她遮风挡雨,她感激地抬头望去,却是白卓。他惨白着一张脸,一把把她从地上拉起,“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满是责怪的语气。她看着他淡漠的脸,不觉委屈起来,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只怕自己哭出来。
他揽过她的腰,抱着浑身湿透的她,“想哭便哭出来。”
她的头埋在他怀里,终于号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