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机场的时间恰好赶在他们要等的航班降落之际,程令吐出一口气:"呀,还好。"
"谢谢你。"
"一定要这么客气?"
"你一定要相信我说的不是客气话。"
程令明朗一笑,映着明亮眼睛,煞是动人。
许辰砂久未见如此晶莹面容,不禁略略失神。
顺利接到两位客户,寒暄之下其中一位笑到:"许先生身边有如此明娟辅佐,难怪事业发展势如破竹了。"
"我只是LYRE旗下的作者。"程令笑。
"哦?人都说才女无美女,今天可算是让我知道世上事总有例外了。LYRE在招揽人才上真是让羡慕啊。"另一位胖胖的先生道。
"那是不是可以增加赵先生的投资信心?"许辰砂扬起他无可挑剔的商业笑容。
"当然当然。"赵先生大笑。
安排下榻的酒店。
陪客户吃晚餐。
程令发觉社交场合的许辰砂又像另外一个人,他的面上似乎戴上了天衣无缝的面具,一直保持恰当微笑。谈笑风生,眉目飞扬,在每一个适当的时候举杯,把那两位先生应酬得滴水不漏如沐春风。
许辰砂--他总是让她惊讶。
看他现在的神采奕奕,谁能看出刚才他还难受得伏在桌上起不了身?
人与人真有太大不同,程令想到一个伤风感冒就足以让自己灰头土脸,不禁微微一笑。
好容易应酬完客户,许辰砂异常愧疚:"对不起,耽误你大把时间。"
"啊,那要怎么补偿?"程令调皮地笑。
许辰砂一怔。
"所以你看,你的道歉真是半点诚意也无。"程令扮个鬼脸。
许辰砂笑出来。
"恩,好了,看到你这样的笑我比较放心。"程令嘿嘿笑:"我真怕刚才的面具粘在你脸上摘不下了。"
许辰砂听得懂她的话,心里忽然一暖却又浮上一丝苍茫。
面具,现在又何尝没有戴着另一张面具?
至于原本的自己,恐怕早已面目全非得连自己也看不清楚。
见他敛了眉,程令担心:"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没事。"许辰砂摇头:"来,我送你回家。"
"还是我来吧。"程令不放心地看一眼他的苍白面色:"我先送你回家。"
许辰砂略略犹豫,但终于没有坚持,顺从地将车钥匙交给程令。平素里虽然也经常胃痛,但似乎从没像今天这么难过,一口气松下来,居然有支持不住的感觉。
走出酒店才发觉已经开始下雨。
夏末的雨滂沱而至,在车窗上蜿蜒流下,溅出水花无数。
"这一场雨下过,大概就是初秋了。"许辰砂的声音里有淡淡的萧索。
"恩,我过了一个很重要的夏天。"程令点头,转头看去--哎,看一个面容清峭的男人流露憔悴神情,真是要命。
"凡事亲力亲为也不见得是好的管理者所为,何必执那么紧,累成这样。"程令轻声道。
许辰砂也不辩解,只浅淡地笑。
"我该早知道你听不进劝。"程令懊恼。
"程,你相不相信,有的人注定有更好的运气。"许辰砂忽然冒出一句离题万里的话。
程令挑挑眉:"人人生而不平等。"
"那当如何?"
"还能怎样,不过两种选择,要么顺命,要么挣扎。"
"你呢?"
若换作以前,程令会脱口说出:"虽然父母早逝是不可弥补的遗憾,但对现在拥有的一切我已经很满足。"但今天,这句话却愣是说不出口。怔怔地转头去看许辰砂,却见他已经安静合上眼睛,面色如雪。
外面依然是大雨如注,大街上空旷冷清,程令默默地开车。虽心知今日晚归许老先生不免又要罗嗦几句,但此刻却不由生出恍惚眷念,希望这条路去到不可知的尽头。
许辰砂住在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
看来不大的两层楼。
房前停了一辆眩目的林宾基尼康达。
许辰砂眉头蹙了蹙。
"你快回家吧。"程令始终担心他。
"你自己开车回家没问题吧?"
"当然没有。"程令挥挥手,潇洒地倒车。
许辰砂站在楼前看着程令远去。
然后,林宾基尼康达的车门打开,下来的当然是叶沉璧。
两人沉默。
"你解释,我听。"叶沉璧道。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许辰砂倦得头晕。
叶沉璧逼视他的眼睛:"我在这里等你,你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真的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
许辰砂修长冰冷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面颊:"你什么时候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笑话。"叶沉璧一扭头。
"只有没有信心的人才一经追着要解释。沉璧,你该明白你对我意味着什么。"许辰砂低哑疲倦的声音和着雨声听起来,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忧悒缠绵。
叶沉璧望着许辰砂,夜色中他的面容苍白冷峭,目光沉郁里溅出清冽,这样的男子......气质危险莫测如剑走偏锋,偶一沉静,却有暗香沁骨。
他是她命里的沧海,自他以后,人间酒色三千水不过成等闲。
叶沉璧静默看着,心里的愤怒面上的矜持渐渐瓦解,妆容明艳的面容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惘然无措:"我该明白吗?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到底怎么看我。辰砂,我其实经常很害怕。"
"你害怕什么?"许辰砂拥她如怀。
叶沉璧茫然:"你不要笑话我,我就是觉得害怕。"
"不要怕。"许辰砂温柔亲吻怀中的女子,他的吻清寒至冰冷,但他吻过的地方,立刻变得火热。
"跟我来。"许辰砂将叶沉璧带进房间,波斯地毯绵密厚软,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拂着夜昙花奇异的芬芳。
叶沉璧整个人挂在许辰砂怀里,忍不住低吟出声,微微颤抖的手印上了许辰砂的胸口。虽然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她依然对他的身体有不可遏制的迷恋--迷恋的不只是那让人甘愿弃世登仙的极乐,更有,只在那样的时刻,她才能真正确认--他,许辰砂,不再骄傲莫测,只属于她,叶沉璧,一人。
手心蔓延出情色掌纹,暗夜中春风旖旎。
欢爱如潮,终归于沉静。
叶沉璧抱着许辰砂沉沉睡去。
许辰砂却轻轻拉开她的手,走进浴室,站在温和水流中许久。
然后穿好睡衣。
然后在露台上点燃一支烟。
雨停了。
夜风清凉。
一切都好。
但烟没燃到一半,许辰砂还是冲进洗手间,俯身静静呕吐。
洗漱池中有血丝随水流冲走。
抬头看见镜中青白如鬼魅的一张脸,许辰砂突然笑了,笑得冷诮讽刺,越发显得一张面孔阴森可怖。
他以为他已经说服自己。
他以为只要不在乎就不会有感觉。
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所以可以伤害无辜不择手段,可以不惜功成万骨枯。
可是,身体太诚实。
原来,他自己,竟已经如此厌恶自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