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时,PARTY正式开始。
旧上海的舞曲缠绵旖旎,灯光华丽暧昧,处处映照金粉沉埋的醉生梦死。大厅中晃来晃去的是穿旗袍烫了时髦卷发的表姐,月白衣衫蓝布裙短发齐耳的表妹,一袭长衫儒雅斯文的世家子弟,穿西装拿文明棍头发抹得晶亮的海派少爷......偶尔可见一人,梳高髻着道袍袅娜倜傥,正是那千古风流鱼玄机。
人人歌的歌,舞的舞,而且都以书中人物的名字呼来喊去,趣致非常,走进大厅如同错踏了时光隧道。
直到开场,程令方懒懒地赶过来,情绪低落也没什么心情刻意装扮,身上照旧是一件白衬衫。
走在签到的地方就被小常捉了去:"你这丫头,你要知道今天你是主角好不好?怎么也不配合一下扮个造型?!"
程令只笑一笑。
小常顿足:"平日里多伶俐一丫头,这几天怎么愣傻了。"伸手把她推进化妆间,自己东翻西找一番,打一个响指:"有了!"
他提出一件当年款纯黑的男式学生装,逼着程令换上。
好在程令身段高挑,穿着倒也合适。
长头发全都挽上去,用发卡别得压紧头皮,盖上一顶帽子--程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吓一跳,那分明是翩翩少年郎。
小常上下打量,大表激赏--男装的程令清秀非凡,一张干净清透的面孔透出勃勃英气,简直有掳掠人心的美。
小常兴冲冲拖着程令冲进大厅,果然,各路记者在愣了数秒钟后立刻开始狂拍照片,数码的胶片的全都凑上来,一阵按动快门的乱响。
程令来不及对着镜头做表情,忍不住举目四处张望--他,在不在?
"程小姐,请你看镜头。"一道温和略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到。
程令沮丧地对着镜头摆出一个笑容,突然一愣,猛地转过头去,那悄无声息站在她身旁的人--深色西装,象牙白衬衫,灰色丝领带,眉目清峭目光清冽,不是许辰砂是谁?恰时一束灯光打过来,程令只觉一阵目眩。
音乐静了一秒钟,华尔兹的舞曲悠扬地响起来,可那两个相对微笑的人都有点怔怔的,谁也没想起来跳舞这回事。
那歌,那舞,那人群,那喧哗,似乎静默退散,再不复闻不复见。
世界刹那云破天青,风吹雾散。
从此心意澄明,再无他念。
那一刹那,似乎极长,又似乎极短。
两人的手还未相握,几个黑衣人无声地走到许辰砂身前低声问:"许辰砂先生?"
"是。"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这是传票。"
许辰砂以侵犯商业机密与商业欺诈两重罪名被许氏起诉。
业界掀起轩然大波,舆论大哗。
苍蝇般的大群记者密密麻麻日日在许氏、LYRE和法庭外蹲点,挖到任何一点消息都冠之以"绝密内幕"在媒体上大肆爆料。
许宅书房。
许老先生看着面前一份份报纸,目光阴沉面无表情。
"爹爹,在想什么?"许停云问。
"你估计这两项罪名,数罪并罚大概会怎么判?"
"因为造成的损失比较大,大概会判七年监禁。"
"七年,太长了。让我们的律师见好就收,三四年足矣。"
"是。"
"有个三四年,许氏基本可以恢复,而那个孽障吃点苦头,对他自己也有好处,省得他老是想走捷径耍滑头,动些不该动的念头。如果不是他把许氏逼得太紧,我也不至于下此决心。"许老先生合目一叹:"停云,爹爹知道你努力,但你在传媒经营这一块上确实欠缺禀赋,我知道你的心思也不这上面。以后我还是准备把辰砂招回来,我也老了,这份家业交给你们,有他在,我放心。"
"是,爹爹。"许停云眼里闪过一丝莫测的光--三四年,那到时候,程令也可以淡忘了吧......
"你记得去和律师交代妥当,给他点教训就好。"
"我记得了。爹爹,证据是怎么来的?"许停云好奇,当年他们那样查,也未查到蛛丝马迹,现在证据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个说来也蹊跷,一天不知谁送了个包裹来,打开就是。"许老先生皱眉。
"真正可靠吗?"
"交给律师做了鉴定,说绝对有效。"许老先生似是非常疲倦,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睛。
LYRE的董事长叶如冀坚称许氏诬告,不计代价地请了最好的律师,声称一定要为许辰砂,为LYRE洗刷不白罪名。
许辰砂已被拘传,除了律师没人见得到他。
KEI急得发疯,冲进警局大声道:"我是许辰砂的医生,我必须见他!"
"我们有法医。"
"DAMNIT!法医是解剖尸体的!"
"这位先生,请勿在警局咆哮。"一人冷冷地道
"我告诉你,他现在病得很重,如果你不想在开庭前他就死掉,就让我见他。"KEI逼近那人咬牙说到。
那人瞪住他,终于点点头:"你跟我来。"
KEI焦急地等在一间小屋子里,几分钟后,许辰砂随一名警员走进来。
他走得不快,但脊背依然笔直。
KEI上前欲扶,他摇摇头,自己一步步走过来,坐下后忍不住低低咳嗽。
KEI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到这时却觉得说什么都没用,恨不能大哭一场。
"KEI。"许辰砂看着他,目光里并不见痛苦,只是灰烬般的寂灭,低声道:"谢谢你。"
"我给你带了药。"KEI急忙拿出一个小瓶,但还没交到许辰砂手里就被旁的人拿走:"任何药物必须先行检验。"
"你--"KEI怒极,劈手想夺回来。
"KEI。"许辰砂按住他的手,摇头:"没关系。"
"可是你,可是你没有药,那么痛怎么受得了,他们不给你--"KEI说不下去,只觉喉咙里堵得发痛。
"不要紧了。"许辰砂淡淡地道。
KEI一拳砸在桌上:"如果当初你想回苏黎世的时候,我没有留住你,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是我很感激。"许辰砂寒白唇边浮起微笑:"我一点也不后悔留下。"
"但我很后悔。"
"KEI,留在国内其实于你的发展有诸多限制与束缚,以后你还是回苏黎世去吧,那里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许辰砂静静地道。
"我等你跟我一起回去。"KEI终于说出口:"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来。要回,也一起回。"
许辰砂只微笑,没有说话。
KEI伏下头去,温热的东西湿了眼眶。
开庭那天,观者如堵。
程令交握着手坐在前排,面色雪白。
她身后是叶氏一家。
叶如冀一脸焦躁,叶沉璧强忍泪水,只有叶夫人,面无表情中隐约透露一丝笃定--自来她想得到的,没有人能够拒绝。傲慢如他,经此过后也只得众叛亲离,到时候,还不由她摆弄。她只是简单地做了几件事,先让许停云目睹许辰砂与程令在一起,令他心生芥蒂,然后把从内部得到的证据送给许老头,于是,许家尽皆同心把许辰砂送上了被告席。四两拨千斤,打蛇打七寸,世事由来翻覆自如。
许老先生和许停云坐在另外一边,神情凝重。
KEI撑着额头,久久没有抬头。
许辰砂在被告席上静静伫立,清峭的面容半点血色也无,但依然静定如初。
程令看到他,按捺不住想站起身,他遥遥望着她,削薄唇边牵出一丝笑容,微微摇头。
目光错落间,已是断送一生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