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钦宗 靖康二年春
东京汴梁已被攻陷,金兵肆意抢掠一番后终于撤离,留下了一个国号为"楚"的傀儡政权,以张邦宗为帝。张邦宗懦弱无能,实权多掌握在一个名曰崇远的道人手里。而一些没有被掳去的宋室大臣则携传国玉玺逃到了南京应天府,在原丞相李纲和大将宗泽的提议下,想拥立在济州的康王赵构为帝。
此刻,云倦初正在去往应天府的途中。
"公子,你为何不直接回汴梁称帝?"方炽羽问道,"那个张邦宗早就不得民心了,将他拉下马还不是易如反掌?"
云倦初摇摇头:"那张邦宗甘为金狗,人人得而诛之,实不足为患。在东京他手下作官的也是一帮无用之臣。但在应天府聚集的却多是我大宋的忠臣良将,我要想坐稳龙庭,必先得到他们的支持。"
方炽羽皱皱眉:"可他们现在似乎想立康王为帝。"
一丝寒光在云倦初的眸中一闪,还没等他答话,一群蜂拥而至的流民便将他俩的对话冲散。
"公子,小心!"方炽羽赶忙将云倦初推到墙角,用自己的整个身体护在他的身前。
云倦初的目光越过方炽羽高大的身躯,久久的驻留在面前的流民身上,方炽羽只觉得他的目光似乎越来越冷,也教他越来越陌生。
"开城门了,开城门了!"有守城的士兵高声的喊着,"慢慢进,不要挤!"
汹涌的人潮却哪里管他的言语,纷纷争先恐后的向城内涌去。
"公子,咱们也进去?"方炽羽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觉心里毛毛的。
云倦初点点头。
正在这时,城门却开始悄然关闭。
"这是干什么?刚开门就关门?""放我们进去!"后面被阻住的流民愤怒的呼喊着。
方炽羽拉着云倦初好不容易挤到了城门之前,见城门正在关闭,他忍不住也叫道:"为什么要关城门?"
守城的士兵见他和云倦初气度不凡,悄声说道:"刚刚听说金兵这两天就打过来啦!你们这时候进城不是送死吗?"
"公子?"方炽羽看着云倦初,等着他的决定。
云倦初想也不想,上前两步,走进城里。
方炽羽忙跟上他,就在他们跨入城内的一瞬,厚重的城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
飞扬的尘土掀起一阵沙雾,将城门外震天的哭声和怨怒挡在了外面。城里城外就这样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是惨痛的哀号和悲愤的怒骂,却还有着一线生机;一个则是死一般的沉静,暗涌着毁灭的波涛。
方炽羽不停的在往后看,看着身后那扇沉重的门将整个国破家亡的悲哀血淋淋的压在他心上,直教他窒息。
云倦初却一直向前走着,走得很慢,也很沉稳,因为他知道他每走一步,都踏着成千上万的生命和泪水,而在这条血泪铺就的道路上,他只能向前走,再也不能回头。从此他的生命便只承载着这份血染山河的沉重,而这份沉重将推动他坚实的步履沿着这条长路,走入未来的漫漫长夜,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愿给江山带来一片光明......
"你当真是七皇子?"李纲代表行宫中的所有大臣问出这样一句话。
云倦初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李纲。
李纲接过,打开:"玉牒?"已有几个官员围了上来。
玉牒乃是皇子身份的见证,上面写有皇子的出生地点,生辰八字,生母姓名以及在场诸稳婆、嬷嬷、宫女的姓名,最重要的是加盖着皇帝的玉玺大印。
"皇七子赵初,生母玉辰宫云妃......"几个大臣口中读着,又仔细的察看着玉牒上加盖的皇印,开始有些相信了。
"李丞相,我们曾见过面。"云倦初道。
李纲点点头:"就是几个月前,不过......"不过当时的云楼公子怎忽然成了七皇子?
云倦初微笑:"不,我是说十年前,咱们在朝堂上见过。"
李纲努力的回忆着,终于想了起来:"是了,当年七皇子在朝堂之上解了金使出的三道难题,大扬我国之威。"当时,在场所有的人都被那个年仅十三的皇子所表现出的胆略和才华惊呆了,但不久以后便传来了他不幸夭折的消息,朝野上下还曾为此甚为惋惜。如今他怎么又还活着呢?
云倦初知他心底疑惑,早已想好了说辞:"当年由于我体质虚弱,父皇便从道士之言,另寻替身代我承受早夭之劫,而将我送去了江南调养。"
李纲点点头:宋徽宗极崇道教,在宫内设了道观,对道士言听计从,百姓私下里都称之为"道君皇帝"。因此,云倦初的这番说法令他十分信服,再加上他本就对云倦初敬慕异常,所以对他的身份已信了大半。
于是他将玉牒还给云倦初,问道:"七皇子此来所为何事?"话中有两层意思,一方面是承认了云倦初的身份,另一方面则是探询他可是为了皇位而来。
其余众臣见李纲已确认了云倦初的皇子身份,也就不好再多言,心中却道:这下可有一场夺位之争了。
云倦初坦然道:"现在大宋正是生死存亡之关头,我岂能偏安江南坐视不理?因此我虽不才,却也愿为江山尽一份责任,将父兄早日营救回来。还望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他话说得慷慨激昂,意思也很明白:他的确有意皇位,但他要这皇位决非为了自己,而是要用手中的权力引领整个大宋救出被掳走的二帝。
众大臣沉吟着,虽然云倦初的话真挚诚恳,可是他毕竟是半路杀出,又十年未在朝中,立帝这种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岂能光凭他几句话就确定?
于是,不久便有赵构的支持者道:"康王忠厚仁孝,深得太上皇宠爱,诸位大人以及天下百姓都期待拥他为帝。七皇子既不肯偏安一方,不如辅佐康王,共同匡扶宋室。"
此言一出,便有人颔首赞同,更多的人则是窃窃私语,作观望之态。
云倦初早料到登基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从容答道:"九弟他既忠厚仁孝,相信他也一定能明白长幼有序的道理,不会将这区区皇位放在心上。他若知我登上帝位,也必定会襄助于我,为国家社稷尽心出力的,不是吗?"
他身旁的方炽羽听着,忍不住偷笑:云倦初的反问一向是最能将人逼进死胡同的。记得当初王彦便被他的一连串反问弄得狼狈不堪。
那支持者果然被云倦初问得一愣,强词道:"虽说长幼有序,可康王早已进爵亲王,可见他的才能是有目共睹!"
这话已经是强词夺理,以势压人了,云倦初笑笑,正要反驳,却听门外有士兵通报道:"禀告诸位大人,金兵已在城外十里了!"
"什么?"李纲拧紧了浓眉:探报不是说他们明天才会到吗?怎么来得这么快?
云倦初走上前去,问那士兵:"是哪个金将率领?有多少人马?"
那士兵不认得云倦初,却觉得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天成的尊贵之气,不由自主的答道:"是金太子完颜宗望率领,共十万兵马。"
云倦初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屋内仿佛受他的沉静感染,众臣心里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谁也不敢多言。
"城中是不是没有兵马?"云倦初忽问。
李纲脸色微变,反问:"七皇子怎知?"
"若有兵马,又怎会急着关闭城门,弃百姓于水火而不顾?若有兵马,一向主战的李丞相怎会一言不发,诸位大人的神色又怎会如此慌乱?"云倦初的声音冷若寒冰,淡淡的目光中透着股让人胆寒的犀利。
李纲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云倦初,于是便直言道:"七皇子说得不错,此城的确是座空城。宗泽将军带走了大部兵马想去救回二位陛下,可惜并未成功,他此时恐怕在回程途中。"
云倦初又问:"那他何时能赶回?"
李纲道:"大约今晚。"
今晚?等他回来岂不是什么都晚了!云倦初心道,但表面上依旧若无其事,想了想说道:"带我上城头看看。"
"好,七皇子。"李纲立刻答应:云倦初临危不乱的气魄让他好生佩服。他领教过这位云楼公子的厉害,也见识过这位七皇子的胆略,此时已到生死关头,他相信如果还有人能够救下全城,那人必定就是云倦初。
其余的大臣也纷纷跟了上去,想看看这位重现人世的七皇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他们竟然围而不打......"云倦初望着城下围得铁桶似的金兵道。
李纲回答:"他们恐怕并不知道这里是座空城。"
云倦初点头赞同:"应该如此。完颜宗望一向谨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李纲道:"他这样围着咱们,不是想等援兵,便是想暗施偷袭。"
云倦初不解:"就是宗泽将军在,咱们也不过五六万人,他却有十万兵马,又何需等待援兵,教完颜宗翰抢了功劳呢?"
李纲笑了:"七皇子你想,他那号称十万的军队,在攻打汴梁之后还能有十万吗?"
云倦初莞尔:的确,汴梁虽失守,但两军交战之中也让金兵损失惨重。
这时,有士兵来报:"金帅遣使送来一封信。"说着,将信呈上。
"他们要我位尊之人前去议和,否则立即攻城。"李纲看罢,言道。
"这是金人惯用的伎俩,皇上便是这样被他们骗去扣留的。"有大臣忿忿道。
云倦初沉吟道:"这便是他们围而不攻的目的了,他们是想扣住我领军之人,比如李丞相,这样咱们就群龙无首,他们便可轻而易举的拿下应天府了。"
"我们李丞相可是他们想去便去的?"有人道。
云倦初道:"若是不去,让金人耻笑咱们大宋无人是小,探知咱们城中空虚是大。"
群臣议论纷纷,均觉两难。
李纲冷笑道:"我李纲便去了,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云倦初阻止他:"李丞相不能去。"
李纲疑道:"那......"
云倦初的眼中闪出光来:"金人此计看似高明,却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因为他们不知道一件事......"
"那是......"
一抹清逸的浅笑在云倦初的颊上绽开,散发出幽冷而犀利的光彩:"他们不知道此刻城中最尊之人并非是领军的李丞相,而是我--大宋的七皇子。"
群臣都怔住了,面面相觑。
只听云倦初又道:"所以,李丞相不能去,该去的人是我。"
"七皇子,您更不能去了!"众臣纷纷阻止。
云倦初轻描淡写的摆摆手,说道:"要想守住此城,只有这次机会。我会尽量与金人周旋,拖延时间,以便宗泽将军能及时赶回来。万一他们要扣人,我去了,最多是给大宋再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质;若他人去了,则正好中了金人的奸计:大宋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众位良将英才。"
"七皇子......"众人虽觉他说得有理,却也不忍他只身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