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是指多少年?多少月?还是短短一周后?
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样,韩俊抱着一等奖的奖杯回来,在周一早晨的升旗仪式后受到了校长的大力赞扬。瑜野站在班级队尾,眯起眼艰难地踮起脚尖朝观礼台张望,无奈前排同学实在太胖,角度切过去,恰好将韩俊挡住,只听见自己熟悉的那个冷冷的声音带着官腔感谢着所有能记得起数得出的人。索然寡味。
比平时更冷些,显得陌生了。又或者只是错觉。
瑜野迎着阳光仰起头,太过耀眼,只盯着看了一会儿就受不了。用手挡住阳光,温暖的光线从指缝里筛下来,像簌簌散落的花瓣。
少年逆着光,连面孔都看不清了,灰灰的一片,从灰灰的一大片阴影中零散地漏出几声冷笑:“为了证明自己,非得这样么?”
瑜野玩世不恭地把手插在口袋里倚着墙:“是啊。恭喜你获奖哦。不过,连自己的女人也罩不住,啧啧,也许更值得同情吧?”
韩俊沉默半晌,最后微微压低头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瑜野的话,音调低得像是自言自语:“韩俊,你总是太自以为是。”
韩俊猛地停住脚步,像离弦的箭失去控制,一个拳头朝瑜野挥来。风以凌厉的速度掠过。
瑜野被打得跌倒在地,太过震惊,左手撑着地面半天没站起来。即使站了起来,也依然还觉得恍恍惚惚,扶着墙壁喘了两口气,转头看了依旧捏紧拳头的韩俊一眼,嘲讽似的笑了笑,平生第一次被打后没还手而是转身离开,令韩俊的敌意有点落空。
绕过两个转角才停下,瑜野左手撑墙,右手背抵着左脸,皮肤相触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往后看了看,确认韩俊没跟来,有点失望,嘴里嘟囔了句“还真下得了手”。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又恢复惯常的嘴脸若无其事地往教室走去,甚至还更像什么诡计得逞了一般。
如果温暖的光线是幻觉,就彻底当作梦境吧。醒来之后细细体悟,也会是无法消散的记忆。为什么要后悔呢?
瑜野只是把未来想象得太过美好了。
安滢瞳很快甩开了瑜野,和韩俊出双入对起来。其实并不用那么刻意地制造对立,就从韩俊狠狠地给了瑜野一拳那天开始,两个人已经几乎形同陌路,如果不是放学回同一个小区上学在同一间教室,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交集。
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虽然一直以来不是兄长们身边乖巧的妹妹,也没有血脉相连的至亲感,但韩瑛还是决定做点什么。所以在周五时暂停了一次社团活动,分别把瑜野和韩俊约出来,抱着化解矛盾的目的在必胜客聚餐。
可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不速之客安滢瞳和韩俊一起出现了。韩瑛气得牙根痒痒,又不便当着哥哥的面发作。
气氛不可挽回地败坏下去。
而安滢瞳又是给瑜野取沙拉又是给瑜野端饮料的明显示好举动,让韩俊铁青着一张脸,自始至终没怎么开口说话。
“那女人有病啊?”韩俊刚一进家门,韩瑛就忍不住朝他嚷嚷起来。
韩俊明白韩瑛的所指,平静地换好鞋走进自己房间放下书包。韩瑛火冒三丈地跟了进去,看见韩俊朝自己扬扬下巴示意她坐在床边。
“是我不好。上午她才大发一通脾气,觉得我对她太冷淡。但我的个性生来就这样,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再怎么不好,也不能当着自己男朋友的面对别的男人那么献殷勤啊!”
韩俊无奈地笑笑,没答话。
“我总觉得那女人心机很重,哥,”韩瑛拉过韩俊的手,“跟她分手好么?”
韩俊垂下眼睑。韩瑛的手比自己的暖热很多,皮肤之间热量的传递让男生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像轻柔的羽毛在阳光下从眼前飘过,不着痕迹地影响了情绪。
“丫头,你不明白……”
即时最亲密的人也不可能明白,我是在以怎样的心境与自己艰难地较劲。绝望像一块化石,生硬地横亘在我的心里,即使厚重的尘埃将它覆盖起来,但必然会有暴露于世的那天。
你不会明白。
男生无声地张了张唇,却说不下去了。
韩瑛会错了意,赌气地把手从韩俊手中抽出,站起身信誓旦旦:“我一定会找到证据,那绝对是个女妖!”说罢斗志昂扬地转身走了。
韩俊茫然若失地望着被“砰”一声大力关上的房门,孤独感渗进了骨髓里。
过了几天,韩瑛很快就找到了她所谓的证据,“啪”地将一叠照片摔在正在温课的韩俊面前:“看吧!”
男生莫名其妙地翻过照片,一张张看过去,是安滢瞳和不同男生亲密的合照。韩俊一声不吭。
“脚踩好几条船的事她经常干,这只是近期的一小部分而已,滥交滥到一定境界了!这种女人就是变态,希望全世界都绕着她转,我看啊,你和瑜野哥都是被她利用在抬高自己的身价。你以为这种人会喜欢你么……”
发现韩俊近乎机械地顺次看着照片,面无表情,韩瑛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停止自己的说服工作,摇了摇韩俊的肩:“哥……你……其实不喜欢安滢瞳对么?”
韩俊推开照片抬起头,眼里没有半点惊慌或悲伤的神色,如一贯的从容:“你不明白,是男人都会有占有欲。”
韩瑛哑口无言,五分钟内脑袋都是麻木的,缓不过神来。
才彻底明了,这场战役,其实与爱情无关。
有没有那样的地方呢?
就像生活在真空里,听不见所有喧嚣的嘈杂的世故的俗气的噪音,也没有言语,只剩下干净的澄澈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彼此身上。
如果有,即使在世界尽头,也在所不惜要去寻找。
如果有……
其实,看似无穷无尽的索求重叠相加,最终一定只融会成同一个心愿,想留住一段时光。仅仅是这样,仅仅是这些而已。
提前一个小时完成月考答卷,剩下的时间让韩俊开始烦闷地胡思乱想。余光往旁边的座位瞥去,瑜野正一如既往地抓耳挠腮无从下笔。
“下次月考他再给我考一个全面红灯,就不要学了,直接退学回家。”
耳畔突然回响起老师的话。韩俊无奈地叹了口气。
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半小时交卷,韩俊起身时不动声色地把压在试卷下的一张草稿纸扔到了旁边的课桌上。
走出教室路过窗口时还是忍不住往里面确认,果然已经在奋笔疾书了。
怎么办?“原则”这两个字在“郑瑜野”这三个字面前永远落荒而逃。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这是从小到大,彼此熟稔的习惯。
没有任何一方正式道歉,月考过后两个人非正式恢复邦交。韩瑛没细究原因,只当是自己功德圆满所以皆大欢喜。
可是,当被一群混混堵在离校门不远的小巷时,韩瑛突然意识到大团圆的出现也许需要有人为之付出代价。为首的那个在照片上看过一眼,却也有印象,不可否认是张帅气的脸,但此刻这张帅气的脸已经变得扭曲了。
“你就是韩瑛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啊?”
本来就不算乖学生,韩瑛也是见过场面的角色,知道自己逃不过,镇定地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安滢瞳的护花使者?别忘了你只不过是她众多玩物中的一个。”
“老子不想打女人!怪只怪你他妈太贱!”男生恼羞成怒,扬起手,却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牵制住。
两人同时顺着那只手往后看。
见到熟悉面孔的韩瑛大惊失色:“哥?你怎么没回家?”
事后韩瑛曾无数次设想,如果当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韩俊而是瑜野,会怎样?随手摆平七八个混混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那么,韩俊就不会受伤,也就不会出现第二天轰动了整个学区的那起群架斗殴事件。
可是,没有如果。
站在苍白的阳光下,韩瑛看着贴在玻璃后的那张白纸,“郑瑜野严重违反校纪校规,被勒令退学”的黑色字体在强烈的色彩反差下异常鲜明,而照片里那个少年,明明是最熟悉的人,却显得那样的不真实。
像通缉令。
晚饭时母亲还在喋喋不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那么聪明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和那种流氓样的小孩混在一起,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吧?倒霉了不是?幸好骨折的是左手,要是右手的话连高考都参加不了。你给我消停点好好在家呆着,别的事高考后再想知道伐?”仍觉得不解气,又加上一句,“高考完也不准和那种人来往。”
韩俊第一次没听完母亲的话就不耐烦地扔下筷子回了房间,把母亲噎了个半死。见韩瑛要进屋,母亲无奈地跟进一句:“你好好说说他。”
如果真像母亲想象的那样,应该就不会这么内疚了吧?
郑瑜野,那么无敌的你,跟我这种人混在一起,倒霉了不是?
韩瑛推门进屋,见男生独自坐在黑暗里,也就没开灯,借着月光走到他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