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结局,只能鲜血淋漓。
千姿慢慢握紧了拳,仿佛抓紧了金鞭,抓紧了他的未来。他不会再允许有人颐指气使的命令,他要做自己的君王,凡是阻碍他的,必将被长鞭扫落。
他凝视脚下,骁马帮就是他腾飞的起点,在无人察觉的一隅,他将一飞冲天。
看到千姿目光扫来,景范急忙掩蔽身形。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十三岁时的自己,尚在母亲膝下嘻闹玩耍。而公子千姿,年纪尚幼,已在江湖上磨炼蹉跎。
景范猜想千姿哭泣的理由,这个柔弱的瞬间,千姿终于像一个孩子,无助孤独。直到七年以后,那个叫紫颜的易容师出现,景范才辗转得知这段前尘往事。那时的千姿,心狠如铁,再不会为人流泪。
景范蹑手蹑脚回到了屋里,少年的身影总在他眼前浮动。起码在骁马帮,千姿不会再这样伤心了,他这样奇怪地安慰自己。
众人在金须塞提心吊胆住了五日,银货两讫,就要远行。景范挑了吉时,欲兵分两路掩人耳目。千姿不愿分兵,道:“我们对付的是马贼,分散战力反而不美,就算把货物拆开来藏了,这些人未必查不出。”
景范想到那些隐在暗处的探子,只能再三嘱咐众人,出城后立即疾行,务必早日赶到下一个城镇。骁马帮众打了个幌子,看似悠悠荡荡吃早茶,往集市而行,没多久陆续牵马备货,一起奔出了城门。
千姿最后一个出城,偏要轻歌随大队先行。景范疑惑问他缘由,千姿神态自若地道:“堂堂帮主押阵,你有什么不满意?”景范道:“只怕疾风会的人很快会追来。”
“万一他们是在前边打埋伏呢?”千姿一笑,“我躲在后面,最安全不过。”
景范被他的从容弄得疑神疑鬼,想了想,终陪在他身边,并肩而行。
“疾风会的人如果出手,势必对帮主先下手,有我护卫,好过单打独斗。”景范舍命陪君子。
千姿扬了扬金鞭,像是想赶他走,继而又放下,慢慢地道:“也好。”
行了五六里地,忽然有滚滚烟尘飘拂,领队的显鸿停下了马队。来敌速度极快,众人刚布好防守的队列,五十余匹骏马已冲了上来,箭雨劈头四射。
景范急忙驾马疾驰,千姿不慌不忙跟上,微笑道:“打得过,不必急。”景范摇头:“不会只有这点人。”果不其然,又有百余骑黑压压地从坑道里跃出,看上去已埋伏多时。
骁马帮的战力顿时捉襟见肘,被骑兵冲撞了两三回,队形大乱。千姿仍像那日面对狼群一般,长鞭飞旋,尽情挥扫,举手间生杀予夺,把迎面来的骑士扑灭在鞭下。
景范心生惨烈之感,眼见对方人数占优,万一留有后手,只怕今次要认栽。他这样颓丧地想着,其余帮众更是灰心丧气,唯有千姿的长鞭飞扬激荡,让人生出一丝勇气。
景范愣愣地望着千姿,少年的银雪骥冲在了最前方,狂舞的鞭影如不羁的灵魂,有一股暴虐的杀气。千姿似在宣泄什么不平,软鞭如刀,恣意地打在敌人和他们的坐骑上,此起彼伏哀鸣声,像是在不断求饶。
他一人再强,也难敌汹涌而来的马贼,当即有十多人围定他一个,杀得暗无天日。景范一拍青玉骢,硬生生插进战团,挤到千姿身后。
“后面的人交给我。”景范挥舞无尘刀,与他背对背站定。
千姿嘴角轻轻浅笑,金鞭抖擞,旋出一朵好看的鞭花,“啪”地打在敌人身上。
马蹄橐橐,扬风吹沙,就在骁马帮众意兴阑珊之际,有千百骑士往战场赶来。景范看了千姿一眼,少年眉眼带笑,仿佛是意料中事。待骑兵队旗帜飘起,景范惊喜地发现,这群人打的是金须塞的旗号,竟是轻易不会出动的黑旗军。
黑旗军出马,战事立即摧枯拉朽地往一边倒,疾风会众人即便想逃,也要壮士断腕付出代价。骁马帮众见状恢复了胆气,一个个痛打落水狗,把百五十人杀得只有三十余人逃出包围,可依旧落在黑旗军手里,碾落成泥。
不远处的沟渠里,疾风会仍有百人埋伏,看到黑旗军出动,再也没抢劫的心思,立即望风而逃,黑旗军当即出动两百骑兵追击。
黑旗军首领是个四十多岁的虬髯汉子,战事毫无悬念,一待结束,他含笑荡马过来,向千姿拱手:“下官赛蓝,见过……公子。听说公子成了骁马帮主,可喜可贺。”
千姿殊无喜色,像是华美的锦绣,凝视他一言不发。赛蓝诧异地看他许久,千姿方倦倦地道:“烦请将军将此事告诉我父亲,免得他挂心。”赛蓝一脸惊疑,千姿深深看他一眼,他不敢多言,点头应了。
骁马帮众在旁看得咂舌不已,眼见黑旗军对千姿客客气气,自觉面上有光,对这位小帮主的不服之心,又淡了几分。
黑旗军护送骁马帮众五十里,直到最近的一个山村,才功成身退。
是夜,众人歇在那个山村,千姿也不解释,依旧是我行我素的倨傲。景范存了心思,留意千姿的动向,见他饭后带了轻歌牵马散步,远远跟了上去。
“这孩子武功虽好,也需要有人看护。”景范这样说服自己。
走到一条浅溪边,千姿放马吃草,轻歌叽叽喳喳说着白日里那场大战,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选择骁马帮,果然是没有走错。”千姿微微出神,仿佛想起了什么。
轻歌四下看了看,凑趣地笑道:“太子殿下想做的事,怎会不成功?”千姿眼中射出一道利光,沉声道:“说了多少次,不许再叫我太子,我不稀罕做那个殿下!”轻歌小脸一僵,委屈地道:“可是……我还想回苍尧,我……”看到千姿的脸色,他的声音越发小了,“一个做生意的帮派,就算顶上天去又能如何?遇上黑旗军那样的,还不是打不过?”
“你错啦。”千姿微笑,纤长洁白的手指往远方的天际一划,“若能成为北荒第一商队,累积举国之财富,又能牵针引线沟通诸国,有翻覆朝野的战力,那时,不用说一个苍尧,就连……”他忽地顿住,曼声说道,“二帮主,你听得已经够久了,不如过来聊聊。”
景范一脸惨白地站在不远处,形影相吊。
他没想到,当日一念,邂逅这狼群中厮杀的少年,一切竟是对方的布局。与疾风会一战,他看到了千姿潜藏的力量,孰料少年的身份更是奇特,竟是什么苍尧国的太子!他从未想到,一个游走在诸国荒野间的帮派,能入得了权贵的眼,更兵不血刃地收为己用。
景范不是怕事的人,他只怕不知情。听到千姿的召唤,他脑中掠过千百个念头,忽然变得一片清明。骁马帮是他一生心血所系,如千姿真能让它成为北荒第一大商队,那是千古留名的美事。是的,凭这个少年隐密的身份,凭那些看似天高的妄想,他知道前方会是波澜壮阔的征途。
他苍白的脸庞涌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坚定自若地走了过去。
“帮主有这等傲人的身份,骁马帮看来前程可期。”
“苍尧是个小国,景范你不必期望过高。”千姿神色平静,“但在我手里,它会凌驾于四大国之上,你信不信?”
他不待景范说话,意味深长地续道:“北荒三十六国,上千部落,即使是骁马帮,行走万里,也未必知道我苍尧在何处。可是我苍尧,有三万雄兵藏于深山,国富民强,假以时日,它还会更强。你想过没有?中原地域辽阔,可只有一个君王,才会那样的富饶。如果……”
他呵呵一笑,忽然跨上银雪骥,扬鞭朝野外掠去。景范见了,立即撮口叫来青玉骢,紧紧追了上去。双马前后疾驰,飞奔了一二里地,千姿慢下马速,回头笑道:“景范,你可知道,要统一北荒,靠的不仅是兵力?”
景范兀自思索他的话,千姿续道:“北荒疆域太广,百万强兵亦不能统驭。但是,如果我能使小民富,使诸国强,不动摇王公贵胄的地位,又能将北荒处处打造成中原的江南,让万里之外精巧百物都成为国人必用,你说,这三十六国能不能为一大国?”
景范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千姿竟想前人之不敢想,要以商货之道立国。他犹豫间正待回答,千姿凌空抖腕,长鞭呼啸呜咽,狠狠砸在地上。
“景范,不仅是苍尧,我要成为整个北荒的王。这长鞭所向,都将是我的臣民。你和骁马帮,将见证一个帝国的诞生。”
他灿然回眸一笑,如夏花绚丽:“你,可愿意相随?”
嘉禧元年,千姿入骁马帮。
嘉禧三年,骁马帮跻身为北荒第一大帮。
嘉禧四年,骁马帮的货物成为中原皇宫指定贡品。
嘉禧八年,骁马帮助千姿回苍尧登基,成为第九任王,中土称之为“玉翎王”。
嘉禧十一年春,北荒三十三国奉千姿为“北帝”,于苍尧祭天,是时天下十大奇师聚会,诸国拜服,万人朝贺。登基次日,千姿于千里外大败西域五国联军,四方震惊。
嘉禧十一年秋,北荒与中原联手大败西域十七国联军,西域再不敢犯境,北荒三十六国尽为千姿囊中之物。
北荒之下,莫非王土,长鞭所向,莫非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