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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死生一事付鸿毛 人生到此方英杰(1)

汽车绕过古寺,驶进莽林深处、戒备森严的小院。

等候多时的副官急忙小跑过来,打开车门。瞿东风下了车。

微风从耳际悄然吹过,他扫了一眼甬道旁边,看到那些蕊珠似火的石榴花,他刚冷的嘴角不由自主撇出一丝淡淡笑意。

走进屋内,看到乳母抱着孩子,出乎他意料的是卿卿竟然没在屋里等他。

“夫人呢?”瞿东风问。

乳母道:“夫人说想出去走走。我劝她,还在坐月子的人,出去怕受风。可夫人她一定要出去。”

瞿东风摇头苦笑:“还是这么任性。”说罢,急走两步,从乳母怀里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

小不点儿本来闭着眼,被移到爸爸怀里,半睁开了眼,忽然,小嘴一咧,笑了一下。乳母立刻拍手道:“笑了。笑了。知道爸爸回来啦!”

抱着这个又轻又小的小生命,一种平生未有过的责任感、沉甸甸的压迫上他心头。他低下头,亲着孩子胖嘟嘟的小脸。这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要用一生的爱、好好地疼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和卿卿的宝贝。

窗外云淡风清,石榴花在微风里摇曳着一树烂漫。柔嫩又充满韧性的枝条上萦绕着花的淡香。五月萌苞,三阳蕴秀,半年辛苦默默等待的、是秋后万千珠玉藏的丰盈圆满。

他抱着孩子,深深地贪看。试图从孩子巴掌大的小脸上、分辨出哪里长的象卿卿,哪里象自己。一阵微妙的情愫在心里荡漾开,激荡出一痕一痕强烈又深刻的涟漪。

他几乎有些想流泪的冲动。这世上,有什么比孩子更能见证两个人几乎甘愿耗上性命的苦恋?

孩子张开小嘴,蹙着眉头,在瞿东风怀里不安稳地哼哼起来。瞿东风有点紧张:“他怎么了?”乳母笑起来:“准是饿了。”瞿东风松了口气,把孩子送回乳母怀里。转身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问道:“夫人去了哪?”

乳母道:“夫人一准是去了庙里,这两天,夫人就爱去那。想是给小公子进香祈福吧。”

这座古树掩映的小庙,据说在二百年前,规模远胜过现在。前朝建都平京,金陵衰落,寺庙年久失修越来越破败,香火也淡了。现在寺里只住着几个尼姑和带发修行的女子。

寺庙的庭院里有一棵古树,罗卿卿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是很喜欢树上开的花。橙红的颜色,开的茶杯大小,像满树挂了许多的灯。

她走到树下,看到有一些落花,花是整朵落下来的。她捡起一朵,拈在手心,真像一盏小灯。她闭上双眼,想起从寺里师傅那里听到过一句:一灯能灭千年暗。

视野里是一片黑暗。四面静得出奇,能听到花掉在地上的声音。她不禁想,谁能在黑暗里,也给她一盏灯呢?

“卿卿。”寺院门口响起瞿东风的声音。

她没有马上应声,有一时恍惚、人好像僵住了似的。

他走过来,又抬高声音,叫了她一声。

她这才回过神,赶紧转身,用欢喜的声音道:“你……你回来了。”

“怎么不好好休息。哪点儿象坐月子的样子。”他努力想作出些嗔怒的表情,但是一见到她,已抑制不住满腔的喜悦。一伸手,把她扯进怀里,紧紧拥抱住。

“想我吗?”他问。

她“嗯”了一声。

“撒谎。”他拈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既然知道我今天回来,怎么不在屋里等我?”

“我……”她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他笑着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背:“看来,我又因为什么事儿得罪了我的姑娘。好啦,好啦,别在这儿生气了。回屋去说,不管什么事儿,我都先跟夫人赔不是,成不成?”

他眼里温柔的光亮,他嘴角宠溺的笑,让她不由自主感到自己是如此幸运的被这个男人爱护呵疼着。她忽然想窝进他怀里,任由他用温热的手掌把她的头发揉乱。然后,就这样,傻傻的、一辈子做一个备受娇宠的小女人,再也不想跟幸福不相关的任何事情。可--她终是向后倒退了一步,对他说:“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

“……”她没有说下去。看了眼大殿里、正端然俯视众生的佛像。在佛前说谎的人,会马上遭受报应吧?她于是转换了话题,道:“我想问你,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瞿东风道:“按辈分排,孩子排到‘瀚’字。”他沉吟片刻,“我看取瀚卿如何?瞿姓随我。卿字随你。”

她淡淡叹了口气:“听起来倒是气派,只是怎么觉着都是出将入相的名字。我倒宁愿他做个平凡人,多些快乐。”

他笑起来:“出将入相就没有快乐吗?”

她看到一朵花从树顶落下来,落在他肩头,又掉在了地上。她看着地上的花,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人可以汲汲于名,可以汲汲于利,可是,那些和快乐是没有关系的。”

他摇头:“我的姑娘,你太不懂得男人了。对于有志气的男人来说,功成名就,实现抱负,便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她听到他的话,莫名起了一阵惊悸的感觉。率前走向寺门:“我们回去吧。”

脚步匆忙凌乱,她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走回屋子,就想反手关上房门。他在她背后撑住门扇,走进来。

他用后背把房门关上,靠在门板上,一把将她抓过来,揽住,在她的额头、脸颊,唇上,密密地亲吻着,略微喘息着问道:“说吧。到底想问我什么?”

她还未及开口,他就吻住了她的唇。他起初只是在她嘴吻上轻轻地啜饮,似乎在等着她说话。见她不吭声,他的吻就变得炙热而霸道起来。

她浑身炙热,有些喘不过气,想推开他,却更紧地搂抱住了他。张开唇,贪婪地迎迓着他探进来的舌尖。他的舌尖有一团火,带她旋转燃烧,她整个的灵魂都熔化了。她忽然对现有的一切生出前所未有的贪恋执著。她从来没有感到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她的理智一片涣散。她的灵魂在这一刻完全成了幸福的俘虏。

他捧住她嫣红如醉的脸,贪看着她的缠绵娇态,再次问道:“你到底……”

她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不要问了……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傍晚时候,突然降了一阵暴雨,雷声在天际滚动,一道道闪电撕破金陵的夜幕。

站在公寓的窗前,南宗仪瞥了一眼街道,除了倾覆的暴雨,街上没有任何行人。他顺手拉上窗帘。转过身,看着坐在红木沙发上的女人。

胡冰玲小巧玲珑,有着秀气精致的五官。不比姐姐胡冰艳的大气张扬,胡冰玲更有的一身小家碧玉的娇美味道。

南宗仪坐到胡冰玲身边,递给胡冰玲一杯酒:“听说,特务处给你升了职,也长了薪水。来,庆祝一下。”

胡冰玲没有接酒杯,眉头微皱、看着挡在窗子上的绒布窗帘:“大总统亲自来找我。不会就为这样的区区小事吧。”

南宗仪把酒杯朝茶几上一撂:“好,那我就跟你开诚布公。你知不知道何皓笙被抓到了?”

胡冰玲下意识浑身哆嗦了一下:“知道。”

“那你可知道,你之处境有多么不利?”

胡冰玲强做一笑:“不错,是我给何皓笙递的假情报,撺掇得崎岛国的特务杀了罗臣刚。可是,您别忘了,这事情可是您逼着我干的。就算瞿东风追查起来,我们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啊。”

南宗仪摇头笑道:“现在,你已是特务局的人。连何皓笙都以为是瞿东风派人转递的情报。当时,瞿东风被罗臣刚囚禁,他借外国的势力除掉罗臣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要你不出卖我,又有谁会怀疑到我?”

“你……你会杀我灭口?”

南宗仪又呵呵笑了起来,脸上露出几分慈祥:“当初,你帮着瞿东风窃取我的亲笔密函,我都放了你一条生路,为什么要现在杀你呢?”说着,他取出一张支票和一份护照,“不过,你呆在金陵的确对我不利,所以,我希望你能离开中国。”

胡冰玲接过支票和护照,在手里反复摩搓着,的确是笔不小的数目,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其实,她这辈子全部的想法,不过是能做个养尊处优的女人,才不想给政府当什么劳神子的特务。只要有人肯给她花大钱,她才不在乎那男人是中国的阔佬,还是崎岛国的特务。可惜,当初姐姐说,她要是不帮着瞿东风,罗卿卿就会要了她们姐妹俩人的性命。她只好背叛了土肥。没想到南宗仪这边又不肯放过她,她只好又帮着南宗仪递了假情报。现在,南宗仪要她去大洋彼岸的花花世界,对于她倒也算很不错的选择。

胡冰玲把支票和护照收进手袋里,朝南宗仪嫣然一笑,搂住他的脖子道:“还是大总统知道疼我。”

南宗仪也搂住胡冰玲,拿起茶几上的酒杯、送到胡冰玲唇边:“我不久也要出国治病。到时候再找你叙旧。”

胡冰玲摆出职业性的柔媚娇态:“到时候,您不可能忘了我呀。”说罢,接过南宗仪手里的酒杯,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这天的半夜时分,酒里的毒性发作,胡冰玲死在自己公寓的床上。

严明海走进罗卿卿的房间。罗卿卿立刻屏退旁人。

严明海低声禀告道:“胡冰玲死了。”

“死了?”

“是中了毒。不象自杀。”

“会是谁杀了她?”

“这……我就不知道了。”

罗卿卿看着严明海的表情:“你心里好像有所怀疑。”

严明海道:“没有证据之前,我不能乱下结论。但是请大小姐放心,罗总司令对我恩重如山,就算赔上一条性命,我也一定帮小姐查个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她点了点头,叹息不禁在心里黯然滑落。

严明海出去后,她打开窗子。看到早开的石榴花、已经凋谢了满地。她就想起来,小时候,石榴花开的时候,她和东风、两个人并肩坐在石凳上,听虫鸣、听鸟叫,欣然的任凭石榴花瓣落在俩人的身上……

副官进来禀告,说南天明来访。

罗卿卿请天明进来。南天明坐在沙发上,看向对面的卿卿。她上身穿着淡绿色蓓蕾短袖衫,下面是一条白色的长裙。看上去,象一朵盛开的玉兰。生产之前,她把蓄起来的长发剪短了些,现在头发还没有太长,斜斜地别了一只白水晶的发簪。

他就想起,少女时候的她,留着一头漂亮的短发。娴静又略带一分漠离,总是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下,或是听他讲古论今,或是陪他且听风吟,只在偶尔的时候巧笑解语,引他心弦一动。

越要离开,回忆的闸门越是次地张开。往事历历在目,那些在不经意间流走的平常小事,此时回首、竟然压得心头不堪重负。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道个别。”

“要去哪?”

“德国。”

“去做什么?”

“为父亲治病。”

“南伯伯得此重病,本该亲自去探望。可惜,我这阵子也是自顾不暇。”

“我们认识这么久。怎么跟我客套起来了?”

她淡淡笑了一下:“要去多久?”

他停顿了片刻,道:“我也不大清楚。”

他的话落在她心头,一霎那让她感到微凉的滋味,仿佛秋意渐浓。有一种直觉告诉她,他这次离开,恐怕很难再见到了。她站起来,披了件衣服。又给他的茶杯里蓄了些水。

啪嗒--茶杯的水里溅起一珠水花。她的眼泪竟然掉进了他的杯子里。

“卿卿?”

“真不好意思。”她急急地要给他换个杯子。

他制止住她,问:“有事吗?”

她在他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来,看着溶着自己眼泪的那杯水。天明这一走,她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朋友,能让她坦诚相对,一诉衷肠。

“我……的确遇到一件让我十分苦恼的事情。”

他默默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施如玉曾来找过我。她说,何浩笙告诉她,我父亲的死,除了崎岛国,还跟……一个人有关联。”

“谁?”南天明急声问道。

“我的丈夫--瞿东风。”

南天明抿住嘴,眉头蹙成一个死疙瘩。

“如玉说,是东风背后给崎岛国的特务递了假情报。我派人去调查,关键的人物竟然被毒死了。”

南天明握住茶杯,努力想做出些从容的姿态。杯里的水却在他手心里剧烈地晃动起来,他只好放下杯子,靠到沙发靠背上、长长叹了口气:“毕竟没有真凭实据。施如玉的话未必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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