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灯光忽然暗下来,没有任何开场白,似乎演出就开始了。荧荧在黑暗中小声说:“蔚清宁可是A学园和花痴协会的人众口一词的好人哦,温柔善良又体贴,有一次我们一个会员因为追踪他差点被车子撞到的时候,他还救了那个女生呢。柯以律就不一样啦,他从来不会正眼看我们的,连和他自己的同学说话也够冷漠的,所以看到他对你说了这么多话,又笑得那么温柔,还……还亲你,大家都很诧异嘛。”
是啊,我也很诧异啊,他和我第一次见面就要杀我!
离离在心里腹诽着,却不敢说出口。
暗下来的舞台,无数的小灯闪烁着,像星海一样,有一束强光打在舞台上,照亮了坐在那里的一个人。
所有的喧闹声在刹那间停止。
灯光中,坐在钢琴前的少年只有一个安静的侧面,带着虚幻,迷离美丽。
他选的曲目是《出埃及记》,缓慢而优雅。原本对他并没有兴趣的离离,也情不自禁地放慢了呼吸,在音乐中投入地、长久地凝视着灯光下的少年。就像一千零一夜里那些飘渺的衣香鬓影,像自己年少时的那些虚幻的梦想,像幼年时,从耳边轻轻吹过的那一缕风,轻柔缓慢。
一曲结束,蔚清宁站起来向听众致谢。
此时,舞台的灯光终于大亮。他瞬间呈现在光明中,仿佛星光一瞬间隐没,日光涌现,黑夜与白昼在刹那间交替。因这光线的急剧变化,所有人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突然散发出骇人的炽烈光华,透明流转。
惊世骇俗,动人心魄。预谋好的绝美陷阱。
只是此时,离离却全不知道。
舞台上的灯光忽然颤动了一下,全部的灯在瞬间同时熄灭。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因为不适应而在刹那间陷入暂时失明的状态。
离离捂住眼睛,感到双目隐隐作痛。等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面前出现的是一片诡异的蓝色光芒,那蓝光的来源,竟不是舞台灯,而是来自蔚清宁的身上。
他居然悬浮在一片黑暗中,离离惊骇地发现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了,荧荧不见了,椅子不见了,舞台不见了,只有她和蔚清宁在无穷无尽延伸的黑暗中悬浮着,周围寂静无声。
离离忍不住想尖叫起来,蔚清宁转头看见了她,神情却蓦然僵住了。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直视着离离,脸色一下子转成苍白,带着不敢置信的疑惑:“你是谁?”
离离“啊”了一声,正在踌躇着怎么回答,眼前大片的黑暗忽然被人撕裂开来,一道炽烈的光芒骤然割开黑暗,从割裂的口子里,出现了一条身影,冷冷地看着他们。
离离差点惊叫出来--柯以律!
蔚清宁看了柯以律一眼,伸手将她拉到身后:“与你无关,别怕。”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柯以律瞄了离离一眼,又以无所谓的态度看着蔚清宁,开口问:“东皇太一?”
“对,初次见面,你好。”蔚清宁的声音如林间流泉,温和动人,“早就听说你和你妹妹是神族不世出的高手,可你才转学过来一两周,我又在外,所以一直没能和你打招呼,真是抱歉。”
柯以律冷笑:“不必了,反正你很快就要死了。”
蔚清宁的脸上露出微笑:“是吗?这可真不幸。”
柯以律抬起下巴,目光扫过离离:“这个花痴的山鬼,昨天还躲到学校门口想偷看你,没想到今天就要为你殉情了。”
离离忍不住大吼:“喂,你别胡说!”
柯以律没理她的抗议,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两个一起了结,倒是省事了。”
一团金光随着他的话朝着离离疾射而来。离离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抬起手肘挡在脸前。旁边的蔚清宁一把将她拉开,那团金光在她的手肘边急速擦过,整条袖子被撕裂成碎条,随风飞散。
金光迅捷回旋,向着她和蔚清宁再度扑来。瞬时之间,周围的黑色空间被割裂,形成令人震惊的破碎虚空。
离离在恍若天翻地覆一样颠簸的空中,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蔚清宁的衣袖。
蔚清宁伸手虚托,一轮灼目的光华顿时出现在他的掌中,每一片破碎的空间都反射着那轮光华的刺眼光彩,骤然吞噬了正向他们扑来的柯以律的光刃。
离离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动起来,在剧痛之中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周围白光骤现。
在这个诡异的空间中,那道白光仅仅只是一亮,然而,那破碎如镜的空间、那正在向她袭击的金光、甚至那空间之外如同无物的黑暗,全部消融为尘埃。
柯以律微微皱眉,往后急退,他所在的地方迅速塌缩为一个小点。他瞬间消失在万分之一发丝的间隙中,避往另一个空间。
而离离和蔚清宁,在已经彻底粉碎的尘屑中,迅速下坠。在离离的尖叫声中,蔚清宁伸手揽住她的腰,叹了一口气:“喂,你明明连神族第一杀手柯以律都击退了,现在怎么又这样?”
离离紧紧地抱着他的手,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可是我真的莫名其妙!”
“我才莫名其妙!”蔚清宁低声说着,在虚空中翻了个身,将她抱在怀中。
离离趴在他的胸前,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自己的额头上微微掠过,顿时紧张极了,蔚清宁却用力制住她下意识挣扎的手,低声说:“别动!”
呯的一声,他们的身体微微一震,蔚清宁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原来他们已经摔落在了实地上。
云开雾散,显出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们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蔚清宁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问离离:“这是哪里?”
离离愕然:“是你的法术,我怎么能知道?”
蔚清宁环顾四周:“我们被空间送出了剧院,但是我对这个城市不太熟悉,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
离离也左右张望了一下,老实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没到过这里。”能够如此冷静地和蔚清宁对话,她十分佩服自己。
此时正直正午,风吹起他们头顶的树叶,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离离站起身拍拍衣服:“我看我们还是各自打车回家吧。我走了,再见。”
虽然蔚清宁很帅,但她一刻也不想和诡异的人物呆在一起。
蔚清宁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等等。”他清澈如林间流泉的眼睛凝望着她,唇角微微扬起,“你不想和我互相了解一下彼此吗?”
离离顿时结巴了:“不……不需要了吧?我们只是偶尔遇见而已。”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入魔的?”他问,拍拍身侧的椅子:“你怎么被卷进来的,以后准备怎么办?”
这两天一直生活在不真实的恐惧感中的离离,升起一种像是找到同类的感觉,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擦擦眼泪,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我无意中遇见柯以律在追杀一个女孩子,然后那个女孩子死了,有一股光芒就钻到我的额头中了,柯以律说我是魔族,他会杀死我……我想我是被那个什么鬼附身了吧。”
蔚清宁微笑解释:“不是附身,那是临死前的力量转移。远古神祇遗留下来的力量会一直在世间,被这种力量选择的,就称之为承灵体。估计那个魔族力量即将被击溃,所以没有选择余地,只好将力量转移到你身上了。”
离离情绪低落:“我运气真差,干吗要找我呀……”
蔚清宁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你不会有事。”
离离心烦意乱,她觉得自己有点饿,翻了翻奇迹般还在身边的包,发现早上给荧荧买的蝴蝶酥还在里面,只是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十分难看。
她好不容易挑了拇指大的一块,拿在手里想吃,想想又转头问蔚清宁:“你们需不需要吃饭的?”
蔚清宁接过她手中的蝴蝶酥,咬了一口:“当然吃的,你现在也是魔族的一员,难道你现在不吃饭了?”
“我还以为你们是像传说中一样,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只需要吐纳日月精华呢。”离离说。
“你应该说‘我们’。”蔚清宁强调了她的魔族身份,“我们只是拥有力量的普通人。”
“那,我们不会吃人、不会害人吧?”
“你闲着没事干吃人害人干吗?”蔚清宁笑了出来。
离离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不过,还是变成神族听起来比较好听,而且也不用被神族追杀了。”
“都不好玩。”蔚清宁淡淡地说,“两族是生死大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算你不是小妖精而是小神族,也同样会变成炮灰。”
离离紧张地问:“对了,我算是什么品种的小妖精?”
“山鬼,就是传说中的山精鬼怪,会化成很漂亮的美女去勾引人,男人被迷惑之后,就迷失在山里再也出不去了,到死都供她驱使。”
离离愕然:“不会吧!那我有没有什么必杀技之类的?”
“没有。”蔚清宁毫不留情地说。
离离顿时泪流满面:“忽然变成魔鬼也就算了,还是个这么坏的妖精,居然还什么力量都没有。”
蔚清宁笑着说:“柯以律是上古魔神,十分强悍,要是被他盯上的话,很少人能是他对手的,不过普通神族的话,我相信你还是没问题的。”
“柯以律这么厉害?他是什么上古魔神啊?”
“你应该听过传说吧,还记得当初和黄帝争夺天下的是谁吗?”
离离有点迷糊地想了好久,问:“是不是那个名字很怪的……蚤龙?”
“什么蚤龙!”蔚清宁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他叫蚩尤!柯以律的力量来自蚩尤!”
“哦哦……”离离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真的对古代神话不太熟。那么你是谁?”
蔚清宁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东皇太一。”
离离迷惘地问:“那是谁?”
他笑了出来:“身为无名小神,我很抱歉。”
“不……不好意思啊,我只知道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之类的……”
他指指她的包:“你先记下来,然后自己回家上网搜索吧。”
“哦,好吧。”离离拿出个本子,认真地写下“冬黄太医”和“三鬼”两个名字。
蔚清宁忍着额头突突跳动的青筋,把那两个词划掉,给她写上“东皇太一”和“山鬼”,想想又加上“蚩尤”两字,无力地说:“你这个神盲,这两天尽快补一下常识吧!”
离离点点头。
“还有,”他很挑剔地打量着她的衣服,问,“你身上穿的这件这么难看的,是什么东西?”
“这件难看的东西叫校服,我必须穿着它上学。”她扯了扯自己破掉的袖子,很认真地说。
“你们学校的校服真够难看的,你立即转学来A学园吧。”他说。
离离的嘴角开始抽搐了:“不要!”
蔚清宁没理她,又想起什么,问:“但今天不是周末吗?你怎么还穿校服?”
“因为我急着出来找朋友道歉,临时抓了一件衣服穿。”
蔚清宁若有所思:“看来不仅长相抱歉,连智商都很抱歉。”
离离已经懒得理他了,转头盯着街上,装作没听见他说话,就在此时,一辆加长的车子停在街边,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人走到蔚清宁面前一鞠躬:“少爷,抱歉我来晚了。”
离离立即站起身,对着蔚清宁说:“我走了。”
“我送你回家。”蔚清宁起身。
“千万不要!我们还是别扯上什么关系了,再见!”
再见,最好再也不见了,她真不想做妖怪,也不想过每天被人追杀的日子!
蔚清宁在她的身后问:“喂,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学校几年几班?”
离离头也不回,挥手说:“我叫张三,三中高三三班!”
他在背后轻快地说:“骗人,你明明叫吴离离,六中高一六班!”
离离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你的校服上,还别着牌子呢。”他说。
离离低头一看自己胸前那个写着学校班级和姓名的校牌,顿时肺都气炸了:“那你还问?”
“这是认识时必要的礼貌,不是吗?”
“见鬼的礼貌!”
离离在紫花公园边下了出租车,肚子不听使唤地狂吼,她想到路边的小店先吃顿饭再回家。
脚踏上实地的霎那,她的心忽然像被人掐住了一样,猛地抽搐起来。总觉得,旁边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她,她不由自主移动双脚,走进公园。
公园中的苦楝树盛开着淡紫色的花,微风吹过,小小的花一颗颗掉下来,她看见一个男生倚靠着不远处的树坐着。
离离浑身的寒毛竖起,蹬蹬后退两步:“柯以律,你……”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淡淡地说,“我刚刚被你伤到了,现在一时恢复不了,你要是想杀我,马上就可以下手了。”他的表情好像是“你中大奖了”的样子。
离离把包抱在胸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近他:“真的?你伤得很严重?”
他冷冰冰地皱眉:“喂,一个刚刚差点砍死我的人,现在又过来问我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你不觉得太搞笑了吗?”
离离小心地再走近几步:“那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白痴。”柯以律将视线转向天空,“他们怎么可能治得好我的伤?”
离离又走近了几步:“对不起啊……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不知道那道白光是哪里来的,也没办法控制它……”
柯以律一向平静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如同嘴角抽筋一样的表情:“你真的是白痴吗?当时你要不伤我,早就死在我手下了,你向我道什么歉?”
离离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死在他手上的那个女孩子,不由得毛骨悚然:“那我先走了,你在这里呆着吧。”
他没有任何表示,在这样暮春初夏的花树下,他比琉璃更明净,也更锐利,是那种,轻轻放在掌心会汇聚全世界的鲜艳色彩、而握在手心却会把肌肤割得血肉模糊的感觉。
离离转头跑开,就像要逃离精致美丽的死亡牢笼一样。要快点走,不然,她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可是跑走了几步,她脚步却又迟缓起来。
柯以律……是不是快要死了?
坐在黯淡紫色花树下的那个美丽少年,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马上就要消散了一样。
她抬眼看自己的面前,公园的栅栏还没修好,切口处平整光滑。那道光,比所有刀都锋利吧?
而柯以律,如果被那道光刺中了……
离离不敢想下去,她站在公园里,看着柯以律所在的地方,犹豫不定。
忽然有狂风大作,苦楝花一颗颗横飞着,打在她的身上,她狠狠地一跺脚,向着柯以律所在的方向,飞奔过去。
狂风来的方向,正是那片苦楝树林中。
柯以律的面前站着一个小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正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柯以律。
离离赶紧冲过去,一边扶起柯以律,一边转头对小孩说:“别看了,赶快回家吧,小朋友不要一个人在公园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