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些东西,坚持下去也未必就有什么现实的意义。』
其实不过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对于晕大巴的王子扬来说已是漫漫征程。
到西桐车站的时候,她头晕得已然十分厉害。下车的时候头重脚轻,步子虚浮地走出出站口。所幸西桐车站并不太过拥挤,否则她哪有力气从人山人海中挣脱出来。
外头的太阳很好,王子扬因为头晕,看到太阳便更觉耀眼。她停在出站口的路边,遮住眼角抬头望了望天,正寻思着是先回家还是先去公司,耳畔却听得有熟悉的声音唤她:“王同学?”
这样称呼她的自然是章慎择无疑了。
王子扬也没心思感叹这样的巧合,只是强打着精神回过头来,努力挤出笑容:“章同学。”算是打过招呼了。
章慎择走过来:“噫,不舒服么?脸色怎么这样差。”
王子扬按了按太阳穴:“还好。有点晕车而已,回去休息下就好了。”
章慎择点点头:“那就好。身体还是得好好当心的。”
“嗯。”王子扬应了一声,顿了几秒后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或者会让人觉得爱理不理,故此便强打起精神,“章同学是打算去哪里么?”
“啊……不。”章慎择似乎有一些晃神,停了一下随后补充道:“我堂妹来看我,我刚送她回去。”
“来看你?你元旦不回去么?”
“照现在的情况来讲,应该不会回去吧。毕竟林轩越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而且,我自己的店也总得有人看着才是。”他笑一下,露出一丝欢快的表情,“而且,假期的时候,客人总是比较多。”
王子扬笑出来,连声应是。
同章慎择并肩而行。
王子扬觉得自己的头痛症状愈发地严重了,她捏了捏眉间,问:“章同学你回桐河路么?”
章慎择点头笑:“除此之外,我没地方去。”
王子扬也跟着笑了一下:“我到青年路,那咱们打车一起走?”从车站去桐河路是必经青年路的。
“好啊。”
两人拼车走。
约莫驶了一刻钟有余,车子终于在王子扬居住的小区门口停下。
王子扬看了一眼打表器,迷迷糊糊地从包里摸出零钱来。
章慎择拦住她:“等下我一起付就好。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没关系,我还好。”王子扬将手里已经点好的钱递给司机,拎起行李包推开车门道:“章同学再见。”然后晃晃悠悠地跨下车。
章慎择瞧着她,一脸不置信的担忧:“你真的没事?”
王子扬从外面推上车门:“没事……”话刚说完,整个人就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手上力气全无,脚不由自主地就软下来。所幸她一把撑住车门,人才没有倒下去,但脸色已是极度的发白了。
章慎择急急从另一边门下来,转到这头来扶住王子扬。
“还说没事。”他扶着王子扬往后退一步,拉开车门,“我看还是去一下医院吧。你脸色不好。”
王子扬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晕车了。经常这样,没事儿。”
章慎择狐疑地看她。
“真没事,每次一坐大巴就晕,我都习惯了。回去休息一下真就好了。”王子扬挤出一丝扭曲的笑。
章慎择奈何不了她,只好返身关上车门,示意司机先走。
“我送你进去吧。”章慎择提起方才她跌落在地的行李包,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侧,随她往里走。
王子扬住C栋3楼,两人走到C栋楼梯口的时候章慎择站定,将行李包递给王子扬,没有再往里走,只道:“王同学那你进去吧,好好休息一会儿。要真不舒服就去看看,别自己熬着。”
王子扬转过身来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径自往里。但她人头重脚轻,步子又不稳,脚下似心不在焉般地一绊,竟生生磕在楼梯上。手里的提包也软绵绵似放慢镜头般地滚到一边。幸得她还没有上楼梯,否则真不知摔成什么样子。
章慎择见状疾步走进楼梯间来,扶起王子扬:“没摔疼吧?”
王子扬整个人好像被这一摔摔得有些清醒起来,伸出掌心看了看,见方才摩擦在楼梯边缘的地方蹭破了点皮,然后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没事。”
“还是我扶你上去吧。”章慎择再次捡起王子扬那命途多舛的行李包,扶住她胳膊,和她并肩上楼。
王子扬走得有些慢,步子依旧虚浮。但走到二楼平台时神情一变,竟不知何故地加速起来,将被扶着的手肘从章慎择手里挣脱,踉踉跄跄地狂奔向三楼。
楼梯上的章慎择一时间目瞪口呆,尔后才快步跟上步伐随她上楼。
302的门开着,章慎择停住脚步,从门口向里探望了一下,在茶几上看见了此前王子扬挎过的手提包。他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下门:“王同学?”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剧烈的干呕声。然后他缓缓地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提包轻轻地放在墙角,慢慢地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约莫六七十坪米,两室一厅的格局。房间的门都开着,很容易便看出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屋内装修简约,家具也不多。整体看上去很整齐,却多少也觉得有些空旷。
章慎择四周环视一圈,走进厨房,在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各式口味的袋装方便面旁边找到了电水壶烧了点水。然后他在卫生间隐约的水声中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片刻。
王子扬拉开门从洗手间出来。
彼时水壶中的水已经嗡嗡作响,章慎择站起身来:“我去帮你倒水。”
王子扬看上去似乎清醒不少,对他露出感激的笑:“谢谢。”
“好点了么?”章慎择将手中的杯子递给沙发上的王子扬,自己也在另一侧坐下。
“好多了。”王子扬捧着水杯对章慎择笑,“谢谢你送我回来,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她脸色还是不好,但神志明显清明许多。
“没关系。”章慎择笑一下,尔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哎,家里有体温计么,你量一下看看,我看你脸色不好,不会是发烧了吧?”
“哎,还真说不定呢。我觉得自己额头好像挺烫的。”王子扬说着就进卧室找了体温计出来。
一量,三十八度三。她遂很识相地找了退烧药出来吃。
章慎择嘱托她多喝开水,晚上莫要着凉。说了几句停下来,环绕了一下四周,换了话题:“你一个人住?”
“嗯。”王子扬点头,站起来又去厨房倒了点开水喝,走回客厅的时候忽然“哎呀”一声,“你瞧我迷迷糊糊的都忘了,章同学你要喝点什么吗?”
章慎择站起来:“不用麻烦了,我这就走了。”
“再坐一会儿吧。”
“不了,你快休息一会儿吧。我也要回店里看看。”
“也好……那你路上小心一点。我今天这样子,也就不留你了。”王子扬捧着杯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店里电话就好,我一直都在。”章慎择走到门口,脸上带着令人舒适的微笑。
王子扬走过去送他:“好。”
章慎择刚跨出门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看了眼手表道:“现在一点半,这样吧,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好了,我四点半给你送晚饭过来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做着吃就好。”王子扬连连拒绝。
“不舒服的人就多休息一会儿吧,再说泡面什么的,吃多了也不好。”他说到后面,脸上有种善意的促狭。
王子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那真是麻烦你了。”
“不会。”他转身下楼,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王子扬看着他拐弯而下,轻轻将门关上。疲倦地躺上床。
醒来的时候已近四点。
人还是有点晕,但终究好了许多。约是出了些汗的缘故,身上黏黏的。她进浴室放了热水,速战速决地洗了个澡。因为怕着凉的缘故,穿了许多年没有穿过的线衣,套着厚厚的羽绒服,边烧水边在沙发上翻着买了许久却没有看过的杂志。
正看得入神,手机却忽然响了。
是乔念念。
她知道王子扬去南江出差,所以开头第一句便问:“子扬你到家了没有?”
“嗯。下午一点多就已经回来了。”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被拐卖了呢,怎么打你那么多电话都不接?”
“你打了我许多电话?”
“是啊,你都没有接嘛。所以我就想你去了哪儿呢。”
“唔。刚在睡觉呢,没有听到。”王子扬走到厨房将烧开的水倒进热水瓶。
“噫,奇事了哇。你居然会在大白天睡到四点?”
“还提呢。今天晕车晕得严重了,打车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差点昏倒,楼梯上又摔了一跤,回来还大吐特吐,结果一量体温,唉,居然发热了。”她叹口气,替自己倒了杯水,踱步回客厅。
“噗……”乔念念一个没忍住,“不是吧,衰成这样啊你!”
王子扬没好气:“你有点同情心没啊!”
“好,好,好。我严肃一点。说真的,没事吧你。弄成这样。”
王子扬往沙发上倚靠,顿了几秒方才回答她:“还好……起码现在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乔念念叹口气,“你自己也注意着点身体。既然晕大巴么干脆就少出去,出差那种事情难道非你不可?”
王子扬也跟着叹气:“有什么办法,我不出差难道让老板出差?”
“那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以前头晕么也就算了,这次怎么都弄到发烧。”
“我自然是想最好不用去,但真的没办法,我可以不要工作,但不能不要钱。”
“哎……”乔念念只好叹气,“惨啊!”
王子扬也跟着嚎:“惨啊!”
“你还是好的,碰上什么伤风咳嗽总还有陈天南不请自来地照顾你。我呢,有什么头痛脚痛只能自己吃药解决。上次急性盲肠炎,疼的我连知觉都没了,没命地在床上乱滚乱抓,觉得自己就这么疼死过去也未可知,但当时那疼痛劲儿,真觉得死了也是好的。后来想起我爸妈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我死了他们怎么办。只好强忍着自己从房间爬到客厅打电话请救护车,怎一个惨字了得。”她似乎是很随意地一带而过,但语气中几许难过到底还是被王子扬听出来。
此等情景光是想像就已足够叫人难过且不寒而栗了。
所以说,独居的人生病是不可原谅的原则性错误,无人管你死活。
王子扬沉默几秒,道:“所以说,你还是赶紧找个男人吧!”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多年好友,只好以调笑的方式缓解此刻有些压抑的气氛。
乔念念顿了片刻,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换了欢快些的语调,“得了吧,你管好你自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来替我操那闲心。”她笑起来,“怎么样,今天你们家天南同志又很花心思了吧。你那一晕,一摔,一吐,陈天南是不是被你折腾得痛彻心扉,巴不得头晕发烧的是他不是你?”她语气调笑,王子扬已可想像到她在电话那端挑眉坏笑的八卦样。
“哎,这次你还真是猜错了。今天这事,陈天南可是半点都不知道。”王子扬口气得意,对乔念念说话充满挑衅,意思是:你看你也终于猜错一回了吧。
“噫,那你该有多凄惨。从小区门口就差点昏倒的人还强撑回屋,楼梯上还摔了,回屋还折腾一大会儿,你这生命力,都该赶上小强了吧?要说没人照顾,我还真不信。”乔念念停了一下,稍后下结论般问,“你爸妈来看你了?”
“没有啊。他们也不知道。”王子扬揉了揉太阳穴,“是这样的。我从车站出来呢,遇到章慎择……”
“噫,谁?”
“就是画廊里那个。”
“啊。中山装男。”乔念念口气兴奋,“画廊果然是艳遇的好地方。”
王子扬也懒得跟她就 “艳遇好地方”这个话题进行讨论,只分辩道:“不是那个,是在里面穿‘灰太狼’棉鞋画画的那位。还记得么?”
乔念念想了一下:“记得记得。就是他问你是不是要报名学画的么。”
王子扬点了下头,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见:“对,就是他。我在车站口碰巧遇见他,刚好他要回桐河路,就一起打车走了。下车的时候,我有点晕,于是他送我到楼下,但是哪里知道我又很糗地在楼梯口摔了,所以他就送我上楼。”
“然后呢?”
“然后没了啊。”
“他没照料照料你什么的?”
“没……啊对!他说四点半替我送晚餐过来。”
乔念念看了下手表:“现在四点二十了哇都。你赶紧打理打理,别穿得太寒碜啊!”
王子扬黑线:“不瞒你说,我现在还真的穿得挺寒碜的。刚洗了个澡,怕着凉就把前几年的厚毛衣都拿出来穿了。”
乔念念“噗嗤”一声笑出来:“算了,我都懒得和你多说,我知道我再怎么恨铁不成钢,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
王子扬嘿嘿笑:“就你了解我。”
“不对啊……”乔念念像是想起什么来了,“照理说,你跟那章什么的没那么熟吧?除非--你们不止见过一次面。”
“我没跟你说那位中山装的店主去香港了,前两天的绘画课是章慎择在代么?”
“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梦中么?”乔念念愤怒了,“王子扬你偷偷藏秘密也就算了,可偏偏藏得还是关于桃花的秘密!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哪有!”王子扬在这头作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明明记得我说过了啊!”
“这个还真没说。”
“那一定是我工作太忙忘记了。”
“你就狡辩吧你!”
“好好好,我全补上就是了。”于是她讲那次雨天章慎择借她雨伞的事情。
乔念念听完之后思索了一会儿,:“子扬我实事求是地讲啊。除了他叫你‘王同学’显得暧昧一点以外,其他都很正常啊,一点都没有发展的潜质嘛。好吧,其实那也不能算‘暧昧’,顶多就是亲切。你也是,老叫人家‘章先生’‘章先生’的,人家能不慎得慌么。”
王子扬窘了:“乔念念你可以了啊,少说得好像我对人家心怀不轨一样。”
“其实被你这么一说,你要真对人家心怀不轨那也不错,听上去这男的还挺是那么一回事儿的。不过,你们要真有那什么,那不苦了陈天南了。”她揶揄好友。
“乔念念……你是觉得你自己活得太舒坦了么?”王子扬咬牙。
“咳咳……”那头的人干咳一下,“好了好了,我跟你说真的,你工作也别太卖命了,什么好都比不上身体好。你自己注意身体,多休息休息,一日三餐要按时吃。别仗着年轻就不拿身体当回事,真的,这些老了以后都要报应的。”
“是是是,知道了。”王子扬哭笑不得,“你别老说我,你自己还不是天天泡面饼干。”
“……”乔念念哽了许久终于憋出一句话:“起码我是一日三餐按时吃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