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最后一天登台的缘故,舞厅的姑娘们对江苒格外的客气,就连蔡峰也是分外殷勤,这样的场景不免令江苒觉着有些好笑。坐在化妆室里抹着口红的时候,江苒从镜子里看到了李墨的影子,回过头来,见他正覆手立在她身后,眼里是定定的光彩,叫人捉摸不透。
“最后一天,就算我偷懒,你也没法扣我工资了。”江苒回过头,继续对着镜子抹口红,并未注意他的神色变化。
接收到李墨的视线后,化妆室里的姑娘们顾不上化妆,踩着高跟纷纷离开了房间,一阵小骚动过后,化妆室里恢复安静,独留他和江苒两人。
“不后悔?”斜靠在化妆桌边上,李墨抱着胳膊看她专注地对着镜子化妆。
“后悔什么?”江苒放下粉盒,这才有空扭头看他一眼。
“其实你不觉得,比起你现在的生活,大上海舞厅更适合你一些么?”李墨拿起她搁在桌上的粉盒,轻轻揭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脂粉味飘散在鼻尖,有种迷离的感觉,“就像我当初告诉你的,在这里,你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一切,你难道一点都不羡慕这纸醉金迷的夜上海生活么?”
他不明白,和顾泊年过穷酸日子到底好在哪里,值得她如此死心塌地,放弃身在这舞厅唾手可得的一切,在他眼里,那是没有人能抗拒的诱惑。
“难道当初河溪的一切,就一点也不值得你留念?”对于他的一切言语,江苒只觉得听着刺耳。浮华生活,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在现代的时候,她的家境比同龄的小孩优渥,可是那又怎样,那就代表着幸福?
听她提起河溪,李墨不免愣了下,可是下一秒,笑意在嘴角蔓延。“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是啊,那个雨夜发生的一切,我怎么会不记得。”江苒从椅子上起身,踩着白色高跟仰着头对李墨说,“顾婆,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活活害死的,你以为我会忘了吗?孙仲靡呢?你来到上海如此风光,那他人呢?”
想到顾婆枉死,江苒的眼神悲恸,她不会忘记那个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顾婆被推倒,而他,则淡漠地站在孙仲靡身后,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虽然他没有直接害死顾婆,可是他是地主身边的人,她永远都记得。
“孙仲靡?呵,你应该问他现在的坟头还在不在。”江苒的愤怒,李墨看到眼里,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居然还能从她脸上看到一如雨夜那时的表情。原本他以为,她根本不记得他曾经是在地主手下做事的小小账房先生,没想到,她早已记起,是他太过松懈了。
见他笑得一脸无谓,江苒渐渐证实了她内心的猜测,“所以,孙仲靡的死,和你有关。”
“可以这么说,但这也要怪他没命享福罢了。”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似乎带着几分魅惑,食指勾起江苒的下颚,“所以,河溪的一切,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那些忍辱不堪的日子,他根本不愿再记起,现在,他是大上海舞厅的老板,占据上海一席之地,他为什么还要去想起河溪的一切?
江苒抬手甩开李墨的禁锢,推开他,拿着衣服径直走向更衣间,“我现在要换衣服准备登台了,麻烦你离开。”
“江苒,你迟早会再回来,到时候,你连和我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丢下这句话后,李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化妆室。
更衣室里,江苒紧紧抓着那件艳红色旗袍,指间慢慢泛白,李墨临走前留下的话是对她的警告,一字一句直击她的心房。
那身艳红色的旗袍,在灯光下如此刺眼,那是前天第一次登台所换的衣裳,或许,从那天起,她便一步步的踏进了李墨的陷阱,可笑如她,竟当真以为李墨接受了那一百银元就会放过她。
江苒刚换上衣服走出更衣间,蔡峰便推开化妆室的门急冲冲跑了进来,“哎哟江苒姑奶奶,都什么时辰了您还没登台,客人们都该等急了。”
收拾了脸上所有的情绪,江苒跟着蔡峰离开了化妆间,上台的时候,她听到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安静过后,萨克斯悠扬的声音缓缓蔓延至整个舞厅。
站在麦克风前,看着台下客人们的视线关注着她,江苒蓦地响起李墨刚才的话,这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她可曾羡慕过?
舞池里,男客们搂着舞厅小姐踏着舞步扭动身姿,服务生忙碌地端着酒杯穿梭在每桌客人之间,就连蔡峰,也正笑嘻嘻的高举酒杯和客人交际聊天,一饮而尽。
终于熬到五首歌结束,江苒谢幕准备离开时,无意间瞥见角落处,似乎有人正掏出相机,但也未曾多加留意,便转身走下了舞台。
回到舞台的时候,江苒看到自己的化妆桌上放着两个花篮,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娇艳欲滴。
见化妆室里只有一位扎着小马尾的小丫头在扫地,江苒指了指桌上的两个花篮,疑惑地问道,“这些是谁放在这边的?”
小丫头拿着手中的扫帚,停下扫地的活儿,抬头微笑着对江苒说,“我刚进来的时候就摆那儿了,也许是哪位老板送的吧,这花儿真好看。”
“既然喜欢,那等会儿你拿一篮回去吧。”看着那丫头天真的笑颜,两颗灵动的小酒窝,一如江苒刚来河溪,初见宋荏菡时的模样,想起这些,不知不觉间,就连江苒的心情也受到了感染。
江苒拿起其中一个花篮,反复看了看,上面没有字条,她根本猜不出是谁,阿菡应该会喜欢鲜花,拿一篮回去给她,说不定能让她开心些。
江苒放下花篮准备卸妆的时候,忽然有人推门闯了进来,从镜子中,她看到一个神色慌张的男人拿着相机正朝她这边跑来,不免心里吓了一跳。
看着房间里的一个个化妆桌,陆昀之没想到慌忙间竟跑进了化妆室,正让他诧异地是坐在桌前的那个人,穿着艳红色的旗袍,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用簪子盘起,这和他印象中那个穿着粗布衣裳,扎两只小马尾的江苒截然相反。
“嘘,别说话。”听到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陆昀之顾不上那么多,抱着相机焦急地环顾四周想找一处地方躲起来,而食指则贴着唇示意江苒噤声。
没想到跑来偷拍钟远良照片的时候,居然会被他的保镖发现,还强行要抢他的相机,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此时,江苒也认出了他就是当初买下那块福铁斯女式表的先生,惊讶的起身看了他一眼,见他手里抱着相机,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伸手指了指拐角处的一个小房间,“那里是更衣室,应该没人敢进去。”
“谢谢。”陆昀之拿着相机匆匆朝她点了点头后,便只身跑进了那间更衣室。
江苒刚坐下,化妆室忽然被人猛地撞开了门,她回头见几个粗壮的陌生男子在化妆室四周转悠,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其中一个男的见化妆室里只有江苒一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朝她比划了几下,“看没看见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手里还拿着相机。”
江苒摇了摇头,听到那个男子暗自咒骂了一声,便继续不断搜寻,就连桌子底下也没放过,见此情况,她不禁为陆昀之捏了一把汗。
“大哥,找不到,也许不在这里。”原本他们还抱着侥幸心理,说不定借着搜寻的机会能见到几个漂亮的舞厅小姐化妆,谁知偌大的化妆室里,除了他们,根本连别的人影都见不着。
“那间小房间是干什么的?”瞥见有一处门关着,那男子慢慢走向那个紧闭着门的小房间。
江苒没想到那人依旧不肯放弃这里的搜寻,心里咯噔了一下,表面却依旧故作镇定,“那是姑娘们换衣服的地方。”
“里面现在有人在吗?”摸上着门把手,那男子顺势想扭动它,谁知门却被锁上了,从外面根本打不开。
江苒急忙踩着高跟一路小跑着跟了过去,“里面姑娘正在换衣服,现在进去可能不方便吧。”
谁知那男子根本就没听江苒说的,蛮横地用拳头不停敲门,似乎根本就不相信江苒所说的话。
“谁在外面敲门?”
更衣室内忽然飘来一阵女声,江苒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冷静,“你也听见了吧,姑娘家在换衣服,你这样硬闯,似乎我可以叫舞厅的人把你们统统轰出去。”
那男子怒意渐深,最终还是猛地捶了一下门后甩手离开,“继续去别的地方搜,老爷吩咐过,一定要拿回相机为止。”
那些手下见老大面色不佳,不敢多言,全都灰溜溜的一起离开了化妆室,等到确定没有人影后,江苒轻轻敲了敲房门,“喂,他们走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陆昀之长舒一口气,身后还跟着刚才扫地的那个小丫头一起走了出来。
陆昀之见小丫头拿着扫帚准备离开,笑着说道,“谢谢你刚才帮忙,还真多亏了你。”
“没……没事,我去干活了。”小丫头腼腆地摇了摇头,转身拿着扫帚离开了。
更衣室前,只剩下江苒和陆昀之两人站在那儿,而陆昀之这才有时间好好打量她一番,没想到多日不见,她竟摇身一变成了大上海舞厅的小姐。